第72章 風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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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個粥用不了多久,但林九好像去了半年,再回來的時候手上果然端了兩碗粥,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他眼尾紅紅的。
放下粥,林九小心扶她坐起來,又在腰後墊了個枕頭。
“白粥吧。”施照卿說。
林九端起碗,一勺白粥先吹去熱氣,才喂到她嘴裏。
施照卿咽下,抬頭看他:“有點鹹。”
以為拿錯了碗,林九低頭去看,明明沒問題,但還是換了一碗,重新喂她吃。
“有點苦。”她又說。
“怎麽會?”
看她表情不似作假,況且此刻哪有興致惡作劇,林九不由得懷疑起是不是自己的鍋子出了問題。
他幹脆自己動勺嚐了兩口,不苦,明明是鹹的,又嚐了另一碗,不鹹,明明沒味道。
盯著碗裏的粥百思不得其解,忽然恍然大悟,又苦又鹹的,是眼淚。
林九忙抽身站起,收拾碗筷打算重新給她做點吃的,床上的人似乎比他更早明白,輕飄飄一句話使他僵在原地。
“你剛剛是哭了嗎,因為我。”
林九:“我……”
施照卿認真看著他,一字一句說:“那天晚上我和你表明心意,你說謊了,對嗎?你也喜歡我,對嗎?”
心中大亂,林九急忙撇開眼。
“沒有,你想多了。”
“那這是什麽?我可以知道你為什麽會有這個東西嗎?”
施照卿從被子裏取出一個東西來。
是一隻被防塵罩好生保護起來的用輕粘土手工製作的小狗。
第一眼見到,施照卿差點沒認出來這是她的傑作,但畢竟就這麽一個小攤,她親手製作的粘土玩意兒就沒幾個。
仔細一想,很快便想起來之前在廣場,賣給了個小朋友一隻粘土小狗。
當時是那小孩兒獨自一個人來的,拿著大人的手機,請她照著照片捏一隻小狗,施照卿記得,自己還找回去了他二十。
可是,這明明是被一個小孩兒買走的,為什麽會在林九這兒。
回憶當晚,那小孩兒買了粘土後跑回涼亭,伸出來抱住他的那雙手,她當時想當然認為那是小孩兒的家長,現在來看或許不是,那個人是林九。
施照卿緊緊握著粘土小狗,她自己做的東西她自然不會認錯,更不用說,在接手小攤的幾天裏,這隻小狗是她唯一賣出去的一單。
林九看到那擺件的時候,心裏不可否認慌了神,怎麽忘了把這東西收起來。
他條件反射要去搶回來,手臂伸到一半,意識到自己此番下意識的舉動已經是對她的問話做出了回答。
施照卿心髒被狠狠一擊,果然,她猜對了,他從來都在撒謊!
為什麽呢,可是為什麽?
她不免悲傷難過,還回去了小狗,眼中含淚。
“你,你……”
事到這一步,再也遮掩回避不下去,更何況她眼淚一掉,林九心中就更加難受,一咬牙,幹脆統統承認。
“是,我一直在騙你,我從第一眼見到你就,就……但我不能向你坦白,我總有一天要回去,回到我自己生活的地方,如果袒露心意,我走之後你怎麽辦?”
在見到她那雙眼睛之前,林九從不相信什麽所謂的狗屁一見鍾情。
但是那晚,從郊外回來,鴨舌帽簷下一雙閃著光的淡灰色眸子慢慢轉動,目光冷冷清清,輕飄飄盯他一眼。
隻一眼,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他心中不可避免掀起了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波瀾,他沒把大腦裏產生的這點莫名其妙的歡愉放在心上,隻當自己出了問題。
後來在廣場意外碰見她在出攤,本想過去打聲招呼,轉念一想太過唐突,掐指一數他們才短短見過兩麵,半生不熟,太不合適。
他自己覺得不合適,於是沒去。
找了個亭子躲著,見她的攤上半天也沒一個路人停留,不自覺皺起眉,一個甜筒收買了一個看上去還算靠譜的小朋友。
從自己手機裏調出一張照片,請他幫忙去攤子上,買一隻一樣小狗的回來。
小朋友鄭重點頭,不過先有甜筒才辦事。
小朋友攥著一張陳舊滿是折痕的二十元,懷裏抱著他要買的小狗,屁顛屁顛跑了回來,把東西交還給他。
關在防塵罩裏的小狗被他收進外衣口袋裏,從樹後去看,攤子上施照卿揮著紙幣,笑得很開心。
莫名地,他心情也好了很多。
後來的幾次接觸裏,施照卿身上的疑點越來越多,他懷疑她是千麵玲瓏的偽裝,用安璃將她引來驗證自己的猜測。
令他高興的是,施照卿不是鬼王,令他生出愁緒的是,交手中,他們意外接吻了。
他深受震撼,心中的波瀾激蕩。
他發現,他深陷動了真情的旋渦。
他既然遲早要走,便不允許自己在這裏有太多的留戀。
他克製自己盡量遠離她,不去關心,不去關注,不要和她有太多過近的接觸,他已冷漠如此,本以為這樣就可以高枕無憂。
但偏偏,施照卿問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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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歡我嗎?”
那一刻的歡喜讓他幾乎快要控製不住臉上的表情,內心的激動壓製著,整個人都在發抖。
他高興得發狂。
幸好,她很快轉過臉,但同時,眼淚也跟著掉下來。
同樣的眼淚,現在也從施照卿眼睛裏滑下。
她手忙腳亂去擦,要裝作毫不在意,可在親耳聽到他承認後,聲音無法平淡。
“沒事,沒事,我不是強迫你什麽,誰都想回家,誰都想。”
林九不忍,心痛難以呼吸,說:“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不會給你找麻煩的。”她啜泣。
林九一下走不動道,轉回來靠近,床頭櫃抽出紙巾塞進她手裏,試著輕聲安慰。
“你沒有給我找麻煩,別哭了。”
右眼又開始滲血,施照卿斷了線的眼淚猛地止住,倒吸冷氣,捂著右眼蜷縮起來。
“怎麽了?我看看。”林九迅速跪上床邊,聲音急切。
小心翼翼挪開她的手,右眼的紗布完全染上紅色,她緊緊鎖著眉,表情痛苦,小臉慘白。
藥一天兩換,可現在……罷了,顧不上了。
林九翻身下床,扶她躺好,從抽屜取出陸過留下的藥和紗布。
“要替你換藥。”
林九的手方才碰上她的眼角,施照卿頭一歪躲開了,抿著唇,眼中布滿忐忑,手背虛掩住右眼。
“怎麽了?”林九問。
手背不小心碰到紗布,施照卿短暫怔愣,想象的下凹感沒有傳來,右手顫抖去摸,瓷實的,按不下去的,眼眶裏有眼珠。
林九了然,一時間有些心疼。
“白無常帶了人來,替你裝了眼睛,隻不過……”還是看不見。
後半句話他說不出口,施照卿心中也如明鏡。
她放下手,任憑林九為她的眼睛換藥。
雙手緊緊攥緊成拳,疼痛令她滿頭大汗,天生一塊硬骨,指甲快陷進肉裏,硬是一聲沒有叫出來。
僅僅上個藥就疼成這樣,那兩世的剜眼,她該有多疼。
林九手指發抖,速度不慢,一邊上藥一邊柔聲輕哄,轉移她的注意力。
越心疼她,手越抖,林九此刻才算明白,為什麽施照卿先前對他說自己是被蛇咬死的了。
其實就是農夫與蛇的故事。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她都撿了一條恩將仇報的毒蛇,霜凍未解前人畜無害,春天一到,陰冷的蛇信子吐出來,反咬一口。
施照卿忍著痛,牙關咬緊,還需分神去回答他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
“為什麽塑身是用槐樹啊?”
“哪吒以藕塑身都長不大,你為什麽可以長大?”
“你長出來的那些樹枝可以養活嗎?”
“你的葉子為什麽有幾片是金色的?”
“我口袋裏也有一片你的葉子,它為什麽一直跟著我?”
腦中還在組織答案,沒注意到他那不平穩的聲線,她晃動不停的視線不經意轉向左側,他麵無表情的臉上,毫無征兆掛著兩行眼淚。
施照卿愣住,緊握的拳頭慢慢散開,一瞬間全身上下所有的疼痛好像統統消失。
林九隻忙著換藥上藥,沒有注意到她的眼神,依舊一股腦往外拋出問題,希望能減少她的疼痛,一點也好。
施照卿趁他沒看過來,忙挪開眼,卻沒有在回答問題了。
心中深受觸動,其中滋味說不清道不明,隻是眼酸,心裏的難受比傷口的疼痛難過一千倍一萬倍。
“你問了那麽多,換我問了。”施照卿清清嗓子,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正常。
林九抽空抬手擦汗,察覺臉上冰涼順手擦了,發現是淚,一怔,低頭看她,她閉著眼,沒看自己。
他喉間一哽,倉促將臉上的淚水全都抹了,點頭說好,你問。
施照卿說:“你總說要回去,不要誤會,我隻是好奇,你總說要回去,待到抓到千麵玲瓏了,崔費要用什麽方法替你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沒有那麽麻煩,我尚還留存一口氣,他將我送回去還魂,再用生死簿拉長我的壽命即可。”
施照卿立馬睜開了眼。
“還有氣?不可能,你一定已經死了。”
林九動作頓住,身體涼了一瞬。
“何出此言。”
“你說你走過生死門,生死門隻有死人才能打開。況且,生死簿是由陰律司程判官掌管,崔費一個罰惡司的判官,根本拿不到生死簿。”
林九腦中一片空白,不可置信:“什麽?可之前我分明看到生死簿在他手上出現過。”
“除生死簿外,隻有判官筆可以改動生死簿,崔費就算有本事弄來生死簿,憑他自己的判官筆,估計動不了簿子上的內容。”
施照卿又說:“程判官的筆,地府都知,整日栓在褲腰帶上,閑暇時輕易不取下來……林九,或許你,被崔費騙了。
你早在踏進地府那一刻已經咽氣了,你走進生死門來到這裏,中間的時間全都在正常流逝,你的徒弟早也投入輪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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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算回去了,一切也不一樣了。
崔費隻是想騙你替他抓鬼,毋庸置疑,他能讓你繼續活下去,但是不是回到過去,而是來到這裏以新的身份。”
他的大腦已經快不能思考,似乎無法接受這樣的情況,無法接受崔費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他回去。
他迅速為施照卿貼上紗布,起身往外走,門口停留一瞬。
“你好好休息,我下去一趟。”
房門關上,施照卿怔怔,相處這麽久,他們從來沒有深度聊過什麽,就連他一直在強調要回去,她都沒有問過一嘴他要如何回去。
他肯定很難過,呆在這裏唯一的信念就是回家,如今卻走不了了。
施照卿覺得臉上火辣辣的,身為地府一員,崔費幹的好事,讓她也覺得不堪,覺得和他同為地府同事而羞恥。
怎麽有臉再待下去,他不把地府攪個天翻地覆都算好了,施照卿掙紮爬起來,四處去找自己的外衣。
腹中饑餓絞痛,算了,好歹費時間熬了粥,施照卿端了碗,也不管是鹹的苦的,大口吞下幾口。
太餓了吃不下太多,為了讓胃好受,勉強喝了幾口放下,外套找不著算了,反正就連身上的衣服也不是自己的。
已經從林九家逃回自己家睡下的施照卿驚醒,摸著身上的衣服,陌生的手感令她立馬拉亮了床頭燈。
男人的衣服,林九給換的。
臉上燒紅,頭暈,施照卿兩眼一黑,關了燈重新躺下。
最好不要他鬧了地府,上來氣不過再給我揍一頓。
彩蛋與本章內容無關聯):
這幾天帶著文才早出晚歸,抓鬼收妖看風水的名聲一旦在有錢人圈裏打通,天天奔忙如此,不得休息。
不過真正有大問題的卻沒幾家,大部分都是請人圖個心安。
見識過現代繁華,林九不得不感慨,還是有錢人的票子好轉。
照舊街口停下,師徒二人下車,穿過一條擺滿夜宵攤的街道,在路口斑馬線等紅綠燈。
邊上一家賣粘土的攤子之前從沒見過,精巧的小物件擺滿小攤。
文才遠遠瞥去一眼,有些感興趣,拉了拉師父的袖子。
“師父,有點新鮮哦。”
林九轉頭看去,哦,賣手工粘土的,一堆輕飄飄的泥巴賣那麽貴,傻子才會買。
文才走過去兩步:“師父,買一個吧,很好看噠!”
林九皺眉,徒弟向來沒開口問他要過什麽,很難拒絕,隻好裝作不情不願跟著文才靠近三輪車。
哪想攤子老板根本不像個做生意的,坐在攤子後麵,帶著帽子的腦袋埋得低低的,隻顧看著手機偷樂,來客人了也不知道。
林九一看,拉過文才就走。
“不買了,走。”
正好綠燈,他頭也不回,拎著文才後領走下人行道。
小攤子後麵,攤主終於放下手機,抬起頭來一臉迷茫,四處去找遺失的顧客。
“狗?什麽狗?可以做的,可以做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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