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院門窗緊鎖，墨硯領著墨竹和墨書親自守在飛雪廳門外，確保談話安全。
    事情攤開來說，就很清晰明了了。
    薑雪璃是叛將嶽雲起的女兒。
    薑家窩藏逆賊之女，是株族大罪。
    嶽雲起的舊部下，成立了一個名為“風雲會”的民間組織，想做什麽不得而知，能肯定的是他們絕對不做什麽好擺平的事。
    薑雋承和墨司燁隱瞞關鍵情報，是欺君大罪。
    墨司淵及鳳宸兄妹倆知情不報，是窩藏、包庇罪。
    細數下來，飛雪廳這群宗室子弟提著腦袋綁在了一條船上，哪天若是東窗事發，有一個算一個，沒一個逃得掉。
    腦袋還沒掉下來之前，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吃飽喝足睡好才有精力應付即將翻騰的風起雲湧。
    一桌子好酒好菜，大家夥兒一塊兒喝了幾杯酒，倒沒了一開始的劍拔弩張。
    話題逐漸轉到正題。
    薑雪璃的身份會不會暴露目前還不是最重要的問題，
    她一個孤女翻不起什麽波浪。
    如果她好好當她的墨王府少奶奶，早日生下一兒半女，即便將來聖上知道她是嶽雲起的女兒，看在墨司曜的份上，墨胤大抵是會揣著明白裝糊塗放她一馬。
    但風雲會的存在始終是個隱患。
    薑雋承眉頭微微蹙起“阿璃，你爹那時有沒有跟你交代過什麽？”
    薑雪璃早慧，記事早。
    她十歲那年發生了很多很多事。
    那年年初開始，嶽雲起變得格外的忙碌，身邊的幕僚副將進進出出，每個人神色都格外肅穆，書房經常傳來爭執聲。
    薑雪璃偷偷趴在門口聽過幾耳，那個平日裏總是溫文爾雅的李參謀激動得麵紅耳赤，質問嶽雲起是想讓兄弟們一起等死嗎……
    “所以你爹確實是叛國了？”鳳琳琅問。
    薑雪璃立刻否認“不可能！我爹永遠不可能背叛社稷百姓！”
    她說的是社稷百姓，而不是朝廷聖上。
    墨司淵手指敲擊著桌麵，遲疑片刻還是問了出來“冒昧問一句，你娘的事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邊城是本朝最長的邊境線，出了邊關，異族部落星羅棋布，其中成氣候的三股勢力分別是突厥，匈奴和契丹。
    關外條件惡劣，物產稀缺，遊牧民族時不時會做出各種小動作，導致中原與草原一直大大小小摩擦不斷。
    嶽雲起身為本朝鎮國大將軍，當年卻轟轟烈烈求娶草原公主雅若，引起朝野一片嘩然猜疑。
    先皇覺得嶽雲起是鬼迷心竅了，親自給他挑了門親事，勒令他回京奉旨成婚。
    嶽雲起先斬後奏，在邊城與雅若公主拜了天地，等媳婦肚子裏揣了個崽才回了錦城。
    那次事鬧得極大，先皇雷霆震怒，一捋到底捋了嶽雲起鎮國大將軍的職，把他貶為庶民，甚至差點把嶽家一族全逐出錦城。
    嶽雲起連聖旨都敢違抗，丟了官還差點丟了性命，他對嶽夫人的情意可見一斑。
    這樣癡情獨愛的嶽雲起，卻在十年前做了件比他求娶草原公主更震驚朝堂的大事，
    他竟然把自己的正妻，堂堂將軍府的將軍夫人，獻給了匈奴部落的單於！
    守邊大將與草原公主成親生子，於公方麵，嶽將軍行事太不妥當，忠誠度有待商榷；於私來講，英雄美人的愛情總是多了幾分神秘色彩，也總是讓人盼著有情人能天長地久至死不渝。
    本朝崇武，崇尚寧願站著死也不願跪著活，
    嶽雲起獻出妻子的舉動為天下人所不齒，文人墨客口誅筆伐，罵他薄情寡義無情無義，連妻兒都護不住，這樣的畜生怎麽配當將軍，怎麽保護江山百姓……
    那段回憶太過慘烈，薑雪璃潛意識裏排斥想起那段記憶，這麽些年，她幾乎都快忘了那時候她娘親是怎麽離開的。
    她隻記得，她如戰神一般神勇無敵的爹爹，一夜之間白了頭。
    氣氛壓抑沉悶，一屋子的人停下筷子，默默等著薑雪璃說出當年的真相。
    薑雪璃臉色白得嚇人，身子微微顫抖。
    墨司曜擔心地攬住她的肩膀把她代入懷裏“阿璃，你那會兒還小，如果記不住就不說了……那個，你不要擔心，這事兒我們這麽多人都摻和進來，皇伯父不會真把我們怎麽樣的……實在不行，我去宮裏跪兩天，皇伯父最喜歡我，我小時候尿在他龍袍上他都不生氣，還誇我尿得有勁……”
    雖然不合時宜，墨司淵莫名地有些想笑。
    有時候真是不知該怎麽說他這弟弟，這屋裏每個人都知道他是聖上的親兒子，偏偏就他自己不知道，一口一個皇伯父喊的……
    “不是我爹把我娘……送給那單於，”薑雪璃回過神，回握住墨司曜的手，似是從他身上汲取勇氣，緩緩開口，“是我娘求我爹放她走……”
    “據我所知，你娘與你爹原就情投意合，成婚多載依舊鶼鰈情深，怎會……”墨司淵斟酌用詞，“怎會自求離去？”
    “外人都說我娘是草原上最燦爛的明珠，但我外家隻是草原上不算特別大的一個部落，叫阿木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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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部落不大，族人也不團結，我外祖雖為部落首領，但底下人並不完全服從他的命令，各股小勢力總愛搞些陽奉陰違的小動作……”
    鳳琳琅總結“說白了就是水淺王八多，廟小妖風大。”
    墨司燁接過話“阿木爾部落的族民勇猛善戰，阿璃的外祖卻是保守派，萬事以和為貴，安分守己，這與他們部落骨子裏爭搶奪掠的血性相背馳。”
    草原上哪個部落搶的地盤多，哪個部落就會擁有更多的草地，有更多的草地就能飼養更多的牧馬，有更多的牧馬也就能變得更強大。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阿璃的外祖不願欺淩弱小吞並周邊的小部落，阿木爾部落裏許多人早就對他心生不滿，時常違背他的命令，不僅驅趕散居的遊民，還不斷和周邊其他部落起衝突。”
    “草原漢子沒有慫包，阿木爾部落行事激進，其他部落豈能善罷甘休？自是奮起反抗。”
    “幾個小部落聯手攻擊，偏遇上匈奴趁亂偷襲，阿木爾部落一度曾被打得節節潰敗，退回草原深處。”
    不論是草原還是中原，爭搶地盤無非都是這種情形，眾人沒什麽意外。
    “所以，嶽夫人為什麽要把自己獻給單於？”鳳宸直言不諱，“就算阿木爾部落內憂外患，你娘嫁給你爹了，你外家那點小事，嶽將軍領幾個兵過去鎮壓一下不就迎刃而解，怎麽都不到要犧牲自己的地步。”
    鳳琳琅猜測道“你娘年輕時是草原最燦爛的明珠，會不會是匈奴那單於對你娘覬覦已久，趁此機會威脅你外祖把你娘獻給他……也不對啊，嶽將軍手下十萬大軍，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匈奴淹了……”
    薑雪璃閉上眼，手指緊緊攥成拳，
    “那如果，十萬大軍沒有糧草補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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