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鎮，玉山山腰處，一座依山而建的莊子隱在山林間，巍峨雄偉。
    嶽懷瑾領著一行人進入莊子，立刻有一隊護衛過來幫忙牽馬，帶傷員去療傷，安排食物和住宿。
    正廳。
    原本在屋裏交談的眾人與嶽懷瑾打過招呼後，都安靜地出了屋子。
    薑雪璃愣愣地看著輪椅上的中年男人。
    高大挺拔，儒雅英俊。
    但，這個才四十來歲的男人卻早生華發，一頭銀發如正午最強烈的陽光，狠狠刺痛她的雙眼。
    “小阿狸，過來。”中年男人溫和地招了招手。
    薑雪璃呆在原地，嶽懷瑾推了推她的後背“爹喊你過去，你傻愣著幹嘛呢？”
    坐在輪椅上的中年男人，正是當年橫掃匈奴，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的戰神——嶽雲起嶽將軍！
    嶽雲起推著輪椅往前幾步，停在薑雪璃麵前，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發“小阿狸，連爹爹都不認識了？”
    空蕩蕩的衣裳下擺，他的雙腿……
    “當年落入懸崖能撿回一條命算是福大命大了，不過是斷了一雙小腿罷了，小阿狸不要哭。”嶽雲起風輕雲淡地說道。
    薑雪璃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麵，她撲到嶽雲起身上，伏在他膝蓋上，淚如雨下“爹，不該是這樣的，您不該是這樣的……”
    不該是這樣的。
    武將斷了腿，再也上不了戰場了。
    薑峰正值最年富力強的年紀，卻長駐京都，正是因為他在戰場上被敵人砍了腳筋沒及時醫治，腳跛了……
    跛的不明顯，走的慢一些，如果不刻意去看，是看不出來的。
    但始終是跛了腳，走的快一些，就會一瘸一拐……
    曾經意氣風發的薑參將，在跛了腳後再不耐煩出門應酬……
    薑峰跛了腳，嶽雲起斷了腿，
    將軍府裏全是從戰場退下來的老兵，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眼睛被敵人戳瞎了，有的被戰火燒毀半張臉……
    輕傷重傷，武將們身上密密麻麻的傷痕是他們保家衛國的痕跡，是他們的勳章。
    薑雪璃早就明白武將很難圓滿的退出沙場。
    可是，她的爹爹多麽驕傲的一個人呀。
    她驕傲的爹爹斷了腿，這麽些年是怎麽過來的？
    他該是如何煎熬，才熬出了滿頭白發……
    嶽雲起從袖子裏取出一方素淨的帕子，輕柔地給她擦拭著眼淚“都要當娘親的人了，怎的還像小時候一樣愛哭？”
    “爹，小阿狸小時候可不愛哭，愛哭的是阿予。”嶽懷瑾扶起薑雪璃，笑道，“您偏心的厲害，小阿狸做的壞事，挨批評的總是阿予，那會兒可把他委屈壞了。”
    嶽雲起輕咳一聲“阿予沒少跟著小阿狸闖禍，挨批評不冤。”
    可是您一句舍不得說小阿狸呀。
    嶽懷瑾心下嘀咕，麵上笑意不減“阿予長大許多，瞧著像娘多一些。可惜那會兒我們忙著撤離沒法與他相認，等我再回南城尋他，宮裏那位已經把他召去了錦城。”
    嶽雲起不置可否“阿予去錦城也好。”
    “怕隻怕那位又在打我們嶽家的主意。”嶽懷瑾瞥了墨司曜一眼。
    姓墨的可真不是東西！
    娶了他們家小阿狸還不夠，還想塞個公主給嶽家，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窮人家換親，他們嶽家賠了個閨女，又要賠個兒子！
    嶽雲起順著他的視線，目光落在墨司曜身上。
    不是他中意的女婿。
    長得湊合，但氣質遠不如薑家小子。
    不過，從目前得到的消息來看，墨家對他們家小阿狸還不錯，總體來說，薑雪璃嫁的不差。
    墨司曜心裏七上八下，握住薑雪璃手，嘴角扯出一抹笑，殷勤地上前拜見嶽父大人“爹，您好，我是阿璃的夫君，初次見麵，請多關照！”
    ……
    怎的不太靠譜的樣子？
    嶽雲起看了看薑雪璃。
    薑雪璃回握住墨司曜的手，眼中還帶著濕意，羞澀而堅定“爹，相公很好，特別好。”
    日久見人心，好不好，現在說太早。
    嶽雲起淡淡嗯了一聲，看向其他人。
    都是極優秀的年輕人，光看長相就叫人賞心悅目，十分養眼。
    一群年輕人依次上前，恭恭敬敬地躬身與他行禮。
    嶽雲起視線停留在薑雋承身上，頗為遺憾“承哥兒，對不住了。這麽些年，多謝你們對阿璃的照顧。”
    當初一眼相中的少年郎，早早把自己最心愛的小姑娘許給他，卻不想造化弄人呐。
    薑雋承搖搖頭“嶽將軍言重了，將軍府日子艱難，阿璃跟著我…我們吃了不少苦。”
    “阿承不必這般客套，我們家小阿狸去哪兒都不會吃苦。”嶽懷瑾半開玩笑半認真，“聽說阿狸沒少氣你娘，你沒娶阿狸也挺好，往後不必夾在媳婦和你娘中間受兩頭氣，挺好挺好。”
    “我娘挺喜歡阿璃的。”薑雋承低聲道。
    一開始薑大夫人確實是非常非常厭惡王姨娘和薑雪璃。
    薑大夫人十幾歲嫁入將軍府，替薑峰生兒育女，替薑峰操持著偌大一個將軍府，其中多少苦楚無以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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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姨娘和薑雪璃橫空出世，她們搶了薑峰的寵愛，破壞了他們平靜的生活。
    後來，薑峰與她坦白。
    他與王姨娘沒有男女私情。
    宿在王姨娘屋裏是假，宿在書房是真。
    他不止腳跛了，多年征戰，落下隱疾，在男女之事上頗有點力不從心。
    薑峰僅剩的一點心思全在薑大夫人身上，斷無招惹王姨娘的閑心。
    事情說開了，薑大夫人還是不喜歡薑雪璃，主要是她心疼她的兒子……
    薑雪璃嫁人了，薑大夫人最開心，她誠心誠意地去寺廟燒香拜佛，盼著薑雪璃和墨司曜天長地久，好讓薑雋承死心。
    薑雋承沒死心。
    兒女都是債，薑大夫人認了。
    嶽雲起拍拍薑雋承的肩膀“好孩子，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莫要強求。”
    薑雋承沒應嶽雲起的話。
    他沒有強求，他不問得失，他隻是守著一個渺茫的期待，奢望有一天能得償所願。
    隻要薑雪璃坐到那個位置，他們也不是不可能的，對嗎？
    執念。
    誰都勸不了的執念。
    屋裏一時安靜下來。
    好一會兒，嶽雲起開口道“一夜沒睡，大家不如先去吃點東西好好歇一覺，有事醒來再說。”
    薑雪璃舍不得去睡，賴在他身上，“爹，我不困。”
    “怎麽不困，眼紅的像兔子一樣。”嶽雲起笑著摸摸她的發頂，“你不睡，你家小崽崽還要睡呢，別擔心，爹在呢。”
    墨司曜小聲勸道“阿璃，你先去睡，睡醒了我們再過來陪爹。”
    薑雪璃順從地起身。
    眾人出了屋子。
    一直守在門口的“王某”進了屋子。
    薑雪璃吃驚地頓住腳步。
    “王某”跪下，給嶽雲起磕了幾個頭“嶽將軍，嶽夫人讓我過來尋您，讓您保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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