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
    前幾日，宮中傳了口諭，聖上將於今日親臨墨王府，與墨王府佳節同樂。
    一大早墨王府張燈結彩，府中下人繃緊神經，為晚上的年夜飯做著萬全準備。
    整個墨王府，隻有落雪院不受這緊張的氣氛所影響。
    從薑雪璃嫁入墨王府後，落雪院就成了墨王府最熱鬧的地兒。
    同時，落雪院也是墨王府最清淨的地兒——墨司曜身份特殊，墨世子嚴令禁止府中其他人上落雪院打擾，落雪院門一關，逍遙又自在。
    以前隻有墨王爺墨世子愛過來用膳，有了小主子後，墨王妃也愛過來。
    巨有錢的墨王妃過來不空手，隨手給她寶貝孫子孫女的都是好東西，什麽綾羅綢緞，金銀珠寶，西洋過來的小玩意兒，甚至有些好東西墨小寶他們親祖父都沒見過。
    兩個孩子吃肉，墨司曜和薑雪璃偶爾也能撈點湯喝，因此兩口子最是盼著墨王妃過來。
    玉妃娘娘的身份究竟有些尷尬，她也不愛待在皇宮，索性住在了落雪院。
    墨王府的主子愛待在落雪院，鳳宸這些個外人更是不客氣，個個把落雪院當做自己家，住的心安理得，一點不見外。
    墨老太妃愛熱鬧，喜歡看年輕鮮活的少年少女圍在跟前，擔心落雪院不夠住，讓工匠重新規劃，打通並連接了隔壁幾個院落。
    本來就占地龐大的落雪院如今更是大的離譜，掛上牌匾，都能當做墨王府分府了。
    嶽家在錦城的將軍府荒廢多年，除了牆和柱子還在，屋頂都沒了，目前還在修繕中。
    嶽懷予娶了薑羽琦後，不好繼續住在薑家，墨司曜二話不說，撥了個小院給小舅子當婚房。
    薑羽琦前些日子查出有喜，薑大夫人十分不放心薑雪璃姐弟倆能照顧好她，把人接回了薑家。
    薑家如今挺冷清的。
    三個姑娘出嫁，三個兒子隻有薑雋逸常駐京都，連王姨娘都在六年前回了邊城，薑雪璃便時不時帶兩個小崽子回將軍府陪薑大夫人。
    含飴弄孫挺好的，但兩個小崽子真的太鬧騰了，錯個眼的功夫，他們就能騎著老薑頭養的大白鵝在街上逛……
    薑大夫人找到薑雪璃委婉表示，她年紀大了，喜靜，他們不用回的那麽勤快……
    這會兒天才蒙蒙亮，落雪院裏丫鬟小廝忙忙碌碌，既要伺候好貴公子們，又要看著兩個小祖宗，大冷的天忙出了一身汗。
    墨書安安靜靜地守在正房門口。
    兩個小祖宗防不勝防，下人們一個沒注意就要溜過來敲門，
    而他們的爺和少奶奶夜裏睡得晚，大早上若是被吵醒了，小侯爺保準要尋由頭扣他們的月銀——墨竹粗心，這個月才過了半個月，不僅月銀扣光了，還倒欠他們爺好幾兩銀子。
    這麽些年過去，小侯爺的這兩個小廝都娶了媳婦，都是墨王府的家生子，都在落雪院裏當差。
    墨書媳婦夏禾專門教小小姐女紅，墨竹媳婦春燕負責小小姐的衣食住行。
    男人娶了媳婦生了孩子，壓力就大了，每一個銅板都不能輕易被扣掉。
    墨書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視線追隨兩個小主子，堅決不許他倆靠近正房。
    兩個精力充沛的小祖宗今兒倒乖，醒來後就往薑雋承屋裏跑。
    薑雋承洗漱後領著小崽子在院子裏站樹樁。
    離地五尺約1.6米）?的梅花樁，兩個小崽子光是站在上頭都叫人心驚膽戰，薑雋承還讓他們跳來跳去，一旁幾個護衛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這可不是普通的小孩，這是墨王府最受寵的兩個金疙瘩呀。
    兩個小崽子爹娘一般，但他們的叔叔伯伯姨姨姑姑舅舅，個個都極其牛逼，更別提天底下最尊貴的人是他們的親祖父。
    或許是隔代親，或許是為了彌補沒參與墨司曜成長的遺憾，墨胤三天兩頭把小崽子召進宮。
    女兒肖父，嶽小滿隨了墨司曜，並且長江後浪推前浪，遠比她爹小時候更囂張，整個皇城就沒人敢惹她，堪稱錦城一姐。
    好在薑雪璃比較“心狠手辣”，信奉君子動手不動口，兩個金疙瘩該打打，該揍揍，小崽子瞧著嬌氣，倒也沒養成目中無人目無法紀的惡劣性子。
    小崽子異常親近薑雋承，一板一眼地跟著他站樁，一站就是半個時辰。
    鳳宸搖著扇子逗墨小寶“你這麽喜歡你大舅舅，不如明兒隨你大舅舅去邊城，這樣你每天都能見到他咯。”
    墨小寶卻是認真思索了一下，高興地拍拍手“好主意，我待會兒就和娘提……”
    話音未落，他腳下一個沒站穩，身子搖搖晃晃，眼看要掉下去，
    眾人驚呼聲中，薑雋承飛過去，一把撈起他抱在懷裏。
    墨小寶摟住他的脖子，臉埋在他胸前——隻要大舅舅在，他從來都不擔心有什麽危險，他不止是他的大舅舅，也是不能喊出口的爹爹……
    夜色降臨，墨胤擺駕墨王府，眾人吃了一頓熱熱鬧鬧的年夜飯。
    席上有墨王府的主子，有薑家兒女，有鳳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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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琳琅和王宴也在，
    他們帶來了鳳家的小世子。
    正月十五，萬家燈火通明，一行人在落雪院吃飯喝酒。
    琉璃燈轉，映照在酒盞上，眾人你敬我一杯，我灌你一杯，一杯複一杯……
    上元節的深夜，滿城花燈錦簇。
    遠處傳來絲竹靡靡，青樓酒館裏美人英雄蕩氣回腸，街頭一盞盞花燈隨風晃悠，暖黃的光照著舍不得分別的年輕男女，街邊的小巷子裏，還有賣吃食的小攤子在寒夜裏白煙嫋嫋……
    天上明月高懸，地上燈火璀璨。
    鳳琳琅和王宴要回南城了。
    他們留下了小世子。
    他們用小世子換來了鳳宸的自由。
    鳳宸自請調去南方，早在年前他就該啟程了，他拖到了今夜。
    今夜是團圓的日子，團圓之後是分離。
    鳳琳琅帶著護衛浩浩蕩蕩，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鳳宸坐在馬背上。
    薑雪璃抬頭看著他。
    依舊是那張矜貴清雋的臉，眼底永遠帶著如沐春風的笑意。
    薑雪璃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到鳳宸時，這個金尊玉貴的鳳家小世子，笑意盈盈地喊著她“小阿璃”。
    初見驚為天人的小阿璃，是阿承的小媳婦兒。
    鳳宸斂住所有心思，把她當成了自己的親妹妹。
    “小阿璃，要幸福啊，一輩子都要好好的幸福。”
    鳳宸翻身下馬，第一次擁她入懷，然後毫不猶豫地上了馬，朗聲道“出發！”
    風聲呼嘯，玄衣素裳的護衛們跟在他身後，馬蹄狂奔，一個個身影逐漸融入縹緲的燈火中，奔向自由。
    再見了，鳳宸。
    不求任何回報，全心全意對她好的鳳宸，祝你自由，祝你幸福——
    錦城輝煌燦爛的燈火照不到邊城，好在邊城的月似乎比錦城更亮一些。
    墨司燁坐在城樓最高處，一輪明月一壺酒。
    嶽夫人款款坐到他對麵，素手執壺，給自己倒了杯酒，與他碰了碰杯。
    萬事講究緣分，墨家小九與她的小阿狸差了點緣分。
    六年前，嶽家軍重回邊城，與戍邊軍共同守衛邊疆。
    嶽雲起這麽多年大起大落，看淡了許多事，他卸下鎧甲，把嶽家軍交給了嶽懷瑾和嶽清瑜兄妹倆。
    聖上屬意薑雋承接管戍邊軍，薑雋承難忍相思之苦，墨司燁默默頂替他，守在了邊城。
    ——尾聲——
    永寧二十三年，秋，殫精竭慮半生，身體虧空已久的武帝墨胤油盡燈枯，舉國服喪。
    墨王府墨世子墨司淵登基為昭帝，改元號長平，立墨王府小公子墨司曜的嫡長子墨辭境為太子。
    墨家皇室秘辛，不是秘密的秘密，盡管這一舉措叫人費解，但在墨家擁護者絕對碾壓的實力下，無人敢提出質疑。
    昭帝在位期間，政治清明，經濟繁榮，文化昌盛，社會穩定，後世稱之為“昌平盛世”。
    長平十年，倭寇大舉進犯，閩浙總督鳳宸率浙軍出征，開啟長達數年的抗倭之戰。
    長平十八年，浙軍取得平倭大捷，收複沿海各省。
    長平十六年，春，休養生息二十餘年，匈奴卷土重來。
    征西將軍墨司燁率領十萬戍邊軍及嶽家軍聯軍深入漠北，斬殺匈奴主將，殲滅北匈奴主力，迫使殘餘部眾向西遷徙。
    同年冬，突厥南侵。
    薑都督率三千鐵騎突襲可汗牙帳，三箭定天山，滅東突厥。
    次年，女將嶽清歡與武安侯墨司曜率六路大軍西征，滅西突厥。
    長平十九年，戰事平，中原王朝一統西域，漠南再無王庭。
    全城素縞，白幡飄在白雪裏。
    落雪院中，昭帝端坐圓桌前，桌上滿滿當當擺滿好酒好菜。
    一盞清酒，再不見故人舉杯。
    三人糊裏糊塗的過完了一輩子，薑雪璃下輩子是要和墨司曜再續前緣，還是還薑雋承的這一世深情？
    鳳宸向往海的自由，他的靈魂永遠自由地飄在那廣袤無垠的海麵上。
    墨家小九守在北疆，千山萬水，再無歸期。
    圓桌前好像坐滿了人。
    紅裳的薑雪璃腦袋上頂著五顏六色的彩寶，一旁墨司曜殷勤地替她夾菜，順便偷偷把薑雋承夾的菜推到墨司燁麵前。
    對麵，鳳宸搖著扇子，笑著問“墨世子，近來無恙？可要與我對飲幾杯？”
    一杯複一杯，當時隻道是尋常，當時隻道故事還長，
    殊不知，人這一生原來真的很短。
    墨司淵飲盡最後一杯酒，
    曲終人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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