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後媽難當，我以前不信邪，天真地認為，隻要我對她夠好，總有一天能讓她真心實意喊我一聲媽。可嫂子你也看到了，不是親生的就是捂不熱、養不熟……”
    “這麽說，外頭傳的都是真的？謝姎她非要你讓出工作，否則就要去婦聯告你這些年一直在苛待她？”
    “嫂子你信我，我真沒苛待她！家裏條件就這樣……我和老謝兩個人賺的那點工資養活一大家子不容易，要是我把工作讓給了她，她是不用下鄉了，可工資一下少20，你說這個家怎麽辦……”
    餘慧珠雙手捂臉嚶嚶哭起來。
    吳衛紅歎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肩：“你的難處我理解，放心吧，回頭婦聯幹部要是找我問話，我肯定站你這邊。謝姎這孩子也真是……下鄉是政策，家家戶戶都得執行，又不是你害的她，她是家中老大，她不去誰去？難不成真想頂替了你的工作崗位，讓底下的弟弟妹妹去嗎？真不懂事！”
    “謝謝嫂子，除了你，我真不知道該找誰傾訴。”餘慧珠擦了擦眼淚，拿起方才放在腳邊的竹籃，從藍布下拿出一包紅糖，“這紅糖你收下，你聽我說，我不是想讓你幫我說好話，說實話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了。姎姎她……現在跟我水火不容，對外說的那些難聽話，不知情的還以為是真的……”
    吳衛紅看了眼紅糖，她兒媳婦馬上要生了，這紅糖確實送到了她心坎上，當即道：“好好好，你放心，我一定幫你解釋清楚，姎姎怎麽能那麽說你呢，哪兒學來的亂潑髒水……”
    餘慧珠見此行目達成，頂著一雙哭紅的眼睛，挎著空籃子，回了二樓。
    這裏是平城棉紡一廠的家屬院，前後兩棟四層的筒子樓，中間是天井，正中間一口深水井，旁邊砌著一排水泥板，給職工家屬刷洗衣、洗菜用。天井四周種著一行柿子樹，樹幹之間拉著晾衣繩，天氣好的時候，一二樓的住戶會來這裏曬衣服、被子，三四樓的住戶則是喜歡跑天台晾曬。
    謝姎家住北棟205，說是一室一廳，其實就是把兩間單身宿舍打通了，裏外格局都一樣。
    這也是因為家裏有兩個棉紡廠的正式職工，組織上照顧雙職工才給分了兩間宿舍，如果隻有一個，孩子再多也隻能分到一間。
    這年頭住房不寬裕，一間房都是隔成兩間甚至三間用的，謝家也一樣，隨著家裏孩子增多，裏屋被衣櫃、門簾隔成了兩間——
    帶窗戶的南半間占據了整間房的三分之二，這是謝父謝兆華和繼母餘慧珠的臥室；剩下三分之一、沒有窗戶常年陰暗的北半間是謝姎和異母妹妹謝琪、謝琳的臥室，兩張高低鋪並排而放，謝琪、謝琳睡一張高低鋪，謝姎睡另一張下鋪，上鋪放雜物，除此之外就沒別的家具了，饒是如此，也逼仄得連轉身都困難。
    外間也是一分為二，通風向陽的南半間是謝姎異母弟弟謝琅的臥室，進門的小鬥室是一家人吃飯的地方。
    做飯在門口走廊上，大門兩側一側搭著簡易爐灶，灶底下摞著煤球、木柴；另一側是一口半人高的蓄水缸，缸上蓋著木板，半邊木板上堆著雜物。
    謝家四個孩子，謝姎最大，上個月剛過完十七歲生日。
    謝琪今年十五，隻比謝姎小兩歲，是餘慧珠嫁進門就懷上的；謝琅和謝琳是龍鳳胎，今年十二歲。
    自從生下龍鳳胎，餘慧珠才覺得自己在謝家的地位算是穩了，對謝姎這個繼女，也不如剛嫁過來時好了。
    但她比較會裝，無論心裏多麽討厭謝姎這個原配生的孩子，恨不得把她趕出家門、給她自己的三個孩子騰空間，也絕不會在外人跟前表露半分。相反，隻會當著謝父以及其他人的麵對繼女各種好，妥妥的好後媽形象。
    但背地裏，她會克扣謝姎的口糧，悄摸摸地分給她的三個孩子吃；會藏起廠裏發下來或是別人送謝父的罕見吃食，趁謝姎不在家的時候拿出來給自己還有三個孩子吃。
    又或是過節給孩子們做新衣裳時，在謝父耳邊吹幾句枕頭風，把本該給謝姎做新衣裳的那塊布，留給自己孩子做。
    美其名曰：謝姎的相貌隨她生母比較出挑，若穿得太漂亮了，容易引來街溜子垂涎，鬧出什麽事就不好了。
    但也僅限於此，其他類似打罵、挨餓、關禁閉、趕出家門這種事擔心影響她一直以來塑造的好後母形象，饒是心裏想也不敢做。
    直到政策下來——
    城鎮沒有落實工作崗位、滿十六且未成婚的知識青年，必須上山下鄉支援農村建設。
    餘慧珠覺得機會來了：終於可以把礙眼的繼女掃出家門了！
    沒想到那丫頭看似不聲不響老實得很，發起狠比誰都瘋，竟然逼她讓出工作崗位！
    說什麽那份工作本來就是她親媽的，親媽病逝才便宜了她這個後媽，如今她滿十六了，符合替職年齡，希望後媽主動讓出來，否則就去婦聯告她……baba……
    還沒去婦聯告呢，就嚷嚷著說後媽虐待她、苛待她，鬧得左鄰右舍看她的眼神都不對了，甚至聽到幾個碎嘴婆娘在背後議論她：
    “我就說天底下的後媽沒一個好的，平時藏了這麽多年的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吧？”
    “如果這事是真的，那老謝媳婦可真能裝啊！”
    “哎喲！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啊！枉我還覺得她說話和和氣氣的，對老謝前頭生的孩子都那麽好，還當著領導麵誇過她咧！沒想到這麽壞！啐！”
    氣得餘慧珠差點咬碎一口銀牙，這才拿了一包紅糖匆匆趕去306的吳衛紅家，哭訴了一番自己的委屈。吳衛紅的男人還是廠裏的工會幹事，希望能借她的口讓婦聯幹部們別偏聽偏信。
    一想到繼女搞出的動靜，不但害她損失了一包紅糖，還讓她營造了這麽多年的賢妻良母形象大跌，就恨不得衝回家把那小娘皮揍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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