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重八與張禿兒迎著一路風雪，在揚州城內走了許久，終是來到大明寺門前。
    朱重八停下腳步，順著張禿兒手指的方向望去，最先見到的便是莊重威嚴的朱紅色大門。
    門上牌匾上 “大明寺” 三個大字，蒼勁有力，而門口兩側的大樹在雪天之中仍舊鬱鬱蔥蔥。
    目光掠過圍牆，還能見得寺內廟宇高聳，飛簷如翼，朱重八一番打量，便知這大明寺底蘊財力深厚。
    而最令朱重八在意的，則是寺廟之中那座高聳入雲的佛塔。
    佛塔塔身古樸厚重，每層皆有浮雕刻印在上，各方神佛皆在其中，栩栩如生。
    而二月的漫天飛雪堆積在上久久不化，使人看不出本相，卻也讓這高塔猶如一尊玉白佛像，在寒冬凜冽中透著莊嚴與冷清。
    遠遠看去，大明寺宛如一方靜謐聖地，靜靜矗立在燈火輝煌的揚州城內。
    但在這處聖地門前，卻黑壓壓地擠滿了無數乞丐流民。
    他們蜷縮著身子蹲坐在地上，將破衣爛衫緊緊包裹著自己的身軀。
    那一雙雙眼睛，黯淡無光，充滿了疲憊迷茫，卻始終緊盯著那緊閉的朱紅大門，飽含著殷切的期待，仿佛那扇大門開啟，便可為他們帶來一絲希望。
    朱重八邊走邊環顧著四周，待二人行至大門前時，幾個小乞丐從人群中緩緩挪移而出，步伐匆匆，直奔張禿兒而來。
    他們身形瘦小，腳步踉蹌，一邊跑一邊扯著身上滿是補丁的破襖，試圖抵禦寒風侵襲，咳嗽聲斷斷續續地從指縫中傳出。
    當他們見到張禿兒身後的朱重八時，那幾個小乞丐心中陡然升起懼意，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戛然而止，再不敢向前挪動半分。
    瞧這和尚魁梧高大，不知是哪方的佛門大師拜訪，所以他們不敢貿然得罪，怕惹來這和尚不悅。
    朱重八見小乞丐們如此害怕，頓時知曉是自己的臉色將他們嚇住了。
    而後他雙手合十，鞠了一躬，去尋到一棵白雪皚皚的鬆樹下站立，繼續打量著眼前莊嚴華貴的大明寺。
    見朱重八離開，那幾個小乞丐迅速圍在張禿兒身旁，嘴巴如同連珠炮般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你去哪遇到的這和尚？他那眼神，感覺比趕我們的巡檢都凶。”
    “莫說是巡檢了，隻怕那些蒙古老爺都沒有這和尚壯實，我都未見過這般威猛的。”
    “張禿兒，這和尚當真是和尚？你難不成找了個城外的強匪進來？”
    話語間，他們還時不時地偷偷瞄向朱重八，眼神中滿是膽怯與敬畏，就像受驚小鼠窺視著猛虎。
    張禿兒與幾個小乞丐瑟縮著身子圍在一起，口中霧氣不斷，低聲交談了片刻。
    隨後，張禿兒將用黑紙包裹著的銀兩掏出，隨後撥開黑紙，用銀子與那些小乞丐交換著什麽東西。
    而那些小乞丐遞給張禿兒的，卻隻是大明寺發放的佛丸。
    張禿兒慎重地將銀兩一枚枚遞向眾人手中，目光中滿是關切，似乎對銀兩絲毫不在意。
    “伸手娃，你娘最近不是凍傷了嗎？你拿這錢去買兩件厚衣裳，開幾副藥。”
    “瘦丫，你喊你哥別吃佛丸了，你讓他把佛丸拿到我這來，我賞他銀錢花。”
    張禿兒每給一人銀錢，便招呼上一句。
    而那些小乞丐接過銀兩後，臉上瞬綻放出驚喜與感激，對著張禿兒連忙鞠躬道謝。
    不遠處的朱重八將這一切都盡收眼底，旋即想起張禿兒囊中的數顆佛丸，但這小乞丐每人都隻有一顆。
    顯然張禿兒的佛丸就是從他們手中買來的。
    朱重八看著滿臉汙垢卻笑哈哈的張禿兒，心中不禁生出幾分困惑，陷入了沉思。
    待張禿兒身邊那些小乞丐歡天喜地的散去後，朱重八這才緩緩地緩步走上前。
    他目光中透著疑惑與好奇，問道：“這佛丸不是大明寺賑災發的嗎？你居然還花白銀從他們手裏買？”
    張禿兒數著囊中佛丸，隨後看向散去的夥伴，笑道：“他們都是我在揚州城內的發小，大部分都因饑荒蝗災沒了爹娘，我用白銀買這佛丸過來，他們就不用靠佛丸充饑了。”
    朱重八臉上的驚愕之色瞬間浮現，神情仿佛被一道驚雷擊中。
    “你早就知曉這佛丸不是好貨？那你又吃又買作甚？”朱重八聽出這話外之意，眉頭緊皺，聲音不由得大上了幾分。
    張禿兒聞言依舊一臉笑意，但是這次，他沒有回答朱重八的問題。
    此時，周圍落雪漸大，兩側鬆樹都被積雪壓彎了枝頭，發出 “嘎吱嘎吱” 的聲響，仿佛都在為此感到沉重。
    朱重八見張禿兒不願說，也沒有追問，溫和淡然地問道：“這分發佛丸的什麽時候會出來？”
    張禿兒抬頭看了看天色，神色恭敬地回道：“僧人大抵都是正午時出來施粥賑災，分發佛丸，應該很快了。”
    朱重八聞言後也沒有再出聲，二人就這樣在大門前默默等待。
    而在這段時間，仍有眾多乞丐流民陸續趕來，聚集在大明寺前。
    其中不乏一些落魄百姓，他們麵容憔悴，用扁擔挑著簡陋行囊，妻子牽著年幼的孩童，拖家帶口地來到此地。
    他們那模樣，仿若虔誠至極的朝聖者，目光中滿是期盼與渴望。
    此時尚還未到正午，可四周卻已經聚集了上千人之多，都在等待著佛丸。
    大雪似鵝毛般肆意飛舞。那潔白雪花不斷堆積在百姓流民的身上，可這些人卻如木雕泥塑般佁然不動，仿佛被定住了身形。
    從遠處一眼望去，這佛寺大門前像是出現了數不盡的雪人，甚是壯觀又透著幾分淒涼。
    不多時，視線盡頭有幾道身影緩緩而來，朱重八定睛看去，隻見遠處正走來幾位打扮華貴之人。
    再瞧他們身上略有些差別的衣裳，朱重八大抵便知曉他們的來曆，他們是高麗之人。
    這些高麗人個個衣著華貴，身穿的錦袍質地精良，厚軟綿實，腰間還佩有玉石，顯然身份非同一般。
    他們一路走來，步態從容，路過眾多乞丐身前時，其中一人輕抬右手，從袖中掏出幾文銅錢，漫不經心地拋向乞丐，而後便也站在了大明寺前靜候。
    瞧他們那神態自若的模樣，顯然來此不是求佛丹的，定然是對大明寺另有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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