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詫的話音在漸漸複原的佛殿內回蕩，明禪方丈臉上也是一怔。
    明禪方丈雖然沒有奇珍異寶在身，但周顛也與他聊過自己懷中那幾件好寶貝。
    他那三寶貝分別為一個葫蘆，一枚銅錢和一根永遠用不完的火折子。
    明禪方丈不知那葫蘆和銅錢有何用，但那火折子可是周顛煉丹的根子，也是周顛在這亂世走天下的倚仗。
    若是都是沒了，隻怕能要去周顛半條命。
    “莫不是幫小和尚給貧道順去了？”周顛在身上摸索半晌都未尋到，旋即臉色漸黑，“不對啊，貧僧這葫蘆掛門前，他們怎麽進來的。”
    說罷，周顛剛欲伸手推門而出，卻在這瞬間，隻見一群和尚如潮水般突然闖入佛殿之中。
    他們眉眼間盡是難以抑製的欣喜若狂之色，人人都笑得合不攏嘴，喜笑顏開。
    方才那位小沙彌更是手忙腳亂，一路小跑著走到明禪方丈身旁，臉上喜色怎麽也掩蓋不住，“方丈，方丈，您快出來看看，揚州城變天了！”
    一直停留在佛殿內的二人聞言，不禁對視一眼，心中皆是疑惑。
    事到如今，還有什麽能比天上那尊真龍更令人驚詫的嗎？
    二人懷著滿心好奇，旋即快步往門外走去，抬眸望去，皆是身形一頓。
    隻見此時大明寺內枝繁葉茂，春意盎然，微風拂過二人麵龐，帶來陣陣花香，不見絲毫寒意，仿佛一夜之間從寒冬邁入了暖春。
    先前的落雪洪潮早已消失不見，連一絲痕跡都未曾留下。
    而在不遠處，熊熊金焰如靈動的遊蛇在高牆、樓台和寺廟之間蜿蜒穿梭，綿延不絕。
    那金焰蕩出的微光漣漪層層疊疊，每散開一次，大明寺的複原進程便更進一步。
    原本殘損的牆壁漸漸恢複平整，坍塌的樓台重新矗立，破舊的寺廟煥發出熠熠光輝，甚至遠勝往昔的輝煌。
    仿佛世間的一切都會在這神奇的金焰之下煥然一新，迎來新生。
    但這些都不是令二人驚愕失語的原因。
    而是因為朝二人走來的那幾個和尚，幾位因饑荒早已死去多時的弟子。
    這幾位弟子朝著眾人穩步走來，臉上紅潤，但卻神情恍惚，同樣帶著幾分不敢置信的表情看著眾人。
    周顛與明禪方丈見狀，皆是瞪大了眼睛，揉著雙眼，確認自己並非出現幻覺。
    “無量天尊，龍霄真君......這可不僅僅是變天了。”周顛緩緩抬首望天，嘴唇顫抖著喃喃自語。
    ......
    此時，站在高樓上的朱重八神色更為驚愕，他震撼地環顧著在熊熊烈火中燃燒的揚州城，許久都沒有任何動作。
    朱重八驚愕的神情仿佛被定格一般，雖然他深知自己師父本領通玄，絕非世俗眼光能去度量的。
    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師父此次不僅要拯救活人，竟然還要救回那些已逝之人，這簡直就是在從閻王的手中強行搶人啊！
    哪怕朱重八隻是個對佛道一知半解的和尚，可他也明白李霄此舉完全是在遁天妄行，嚴重違背了世俗常理。
    人是可以這樣隨意地複活嗎？
    驚愕憂慮的思緒讓朱重八剛剛陷入其中恍惚，隨即，一聲清脆悅耳的女聲陡然將其猛地引回現實。
    “大師，我想你可以放我下來了。”
    這從未聽過的婉轉女聲宛如一道春風，將朱重八從恍惚中驚醒。
    他忙循聲低頭看去，隻見此時在他懷中的，哪裏還有那個形容醜陋、蓬頭垢麵的張禿兒，分明是一位正值妙齡的少女。
    朱重八瞬間瞪大雙眸，頓時嚇了一大跳，手不自覺地一鬆，差點就要直接撒手將少女扔下。
    但在最後一刻，他還是強忍住了衝動，終究沒有如此魯莽行事。
    朱重八額頭上滲出汗珠，深吸一口氣，動作麻利又小心翼翼地將少女放下。
    隨後他雙手合十，快速默念了一聲佛號，這才定了定神，開始打量眼前的少女。
    朱重八看著少女那不合身的衣裳，滿臉愕然，脫口問道：“你是張禿兒？”
    張禿兒也是一愣，旋即低頭看向自己仿佛脫胎換骨般的身軀，臉上先是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隨後又浮現出驚喜之色。
    “為何...... 你會變成這般模樣？”朱重八眉頭微蹙，滿臉不解
    張禿兒此刻也處在迷茫困惑中，她癡癡望著自己手臂上白嫩細膩的肌膚，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吐出六個字：“小的也不知道。”
    就在這時，朱重八身前陡然金光一閃，出現了一頭小巧玲瓏的金龍，正是李霄。
    小金龍身上金芒流轉，率先開口笑道：“重八，莫急，這妮子與你頗有緣分，日後你自會知曉。”
    朱重八回想起李霄曾經說過的種種，心頭猛地一顫，連忙轉首看向張禿兒，“你真名叫什麽？你說實話！”
    張禿兒臉上的欣喜之色驟然一滯，她低垂著眼眸，小聲回道：“小的真名張玄妙。”
    “張玄妙......不姓郭也不姓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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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重八低聲重複了一遍，隨後便朝師父投去滿含期待的視線，顯然是希望李霄能為他解惑。
    但李霄隻是麵帶微笑，靜靜地看著二人，身影在光影中悠悠轉轉，卻始終沒有開口。
    眼前的這位少女，可是在朱元璋龍禦歸天之時，唯一一位沒有陪葬的妃子。
    雖然遠遠比不上那位千古賢後，但也能見得地位不小。
    朱重八見李霄緘口不言，便也識趣地沒有再追問，他深知師父做事向來有其深意和道理。
    而就在這時，朱重八不經意地轉頭，目光掃向揚州城內，隻見璀璨耀眼的金焰正逐漸熄滅，原本滾滾翻騰的濃煙也在緩緩消散。
    他心頭一緊，頓時明白師父這驚天動地的神通怕是維持不了多久了。
    再次抬頭望向天空，隻見那尊盤踞在天穹之上、威風凜凜的龍首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消散，隻留下一個模糊朦朧的輪廓。
    就連屹立在四方的龐大龍爪也在化作虛影，漸漸散去，就好似神佛超脫塵世、回歸天上一般。
    朱重八轉頭看向李霄，眼中流露出一絲難以掩飾的憂慮，眉頭緊蹙，“師父，徒兒知曉您神通無量，法力無邊。但您此次複活如此眾多的生民，當真好嗎？”
    小金龍那靈動身姿依然在半空遊移不定，祂環顧著城內十幾萬的百姓，看著百姓相擁而泣，驚喜交加，甚至有人昏迷過去 。
    朱重八見師父仍然不出聲，臉上浮現出嚴肅至極的神色，試圖以此讓師父正經對待此事。
    他挺直了腰板，一臉鄭重地告誡道：“師父，哪怕您將他們盡數複生，可他們往後又該如何生存下去？此地畢竟不是 廬州城，不在你的眼下。”
    李霄依舊沉默不語，因為一旁的張玄妙幾乎是瞬間就給出了答複。
    而答複，是那一聲聲難以壓的抽泣。
    朱重八聽到哭聲立刻轉過頭去看，隻見一旁的張玄妙已然哭得梨花帶雨，眼眶紅腫，成了個淚人。
    原本靈動眼眸此刻被淚水充滿，張玄妙癡癡地望著著下方一對夫婦模樣的中年人，他們神情迷茫，在城內四處打量。
    此時張玄妙的目光裏有思念，有愧疚，有欣喜，也有深深的痛苦，仿佛承載了千言萬語。
    朱重八愣愣地望著那對夫婦，又看了看張玄妙，嘴唇微張，想要說些什麽，卻最終沒有再說話。
    在一片無言中，城內金焰也完成了自己使命，開始緩緩熄滅，龐大的龍首與耀眼的天幕也在緩緩消失，仿佛一切都是海市蜃樓。
    而李霄的身影有些虛幻起來，祂看著朱重八，淡然一笑。
    “重八，在為師眼裏，人應當善終，兒女相伴，萬事圓滿，了無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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