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3章 越看越震撼

字數:2971   加入書籤

A+A-


    管事先生抬頭,語氣平常:“學堂是娃兒們的,也是村子的。柴米油鹽,都是村民集資。怎麽用,用在誰身上,自然要大家心裏有數,手上有譜。”
    再看巧手坊。婦人們“哢噠哢噠”踩著縫紉機。坊裏管事娘子拿著個小本子,挨個記錄著每人今日完成的數量和工錢。
    旁邊牆上,同樣貼著一張大大的紙,寫著本月坊裏接了哪些訂單,每種活計單價幾何,預計總收益多少,扣除材料、工錢、公中留存後,盈餘如何分配比如添置新機器、補貼困難戶、年底分紅)。
    幾個剛下工的婦人正圍著那張紙,指著一行行數字算著,臉上帶著笑。
    “工錢日結,賬目公開……”一個懂點賬目的嶺南屬吏喃喃自語,隻覺得脊背發涼。在嶺南,官辦的織造坊,賬目是一筆糊塗賬,層層盤剝,落到織娘手裏的寥寥無幾。這裏的婦人,卻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每一分力氣換來了什麽!
    最震撼的,是在田間地頭。
    正值灌溉時節,一條新修的水渠閘口出了問題,水流不暢。幾個管事的北境漢子正圍著查看,幾個路過的老農也湊了過去。
    一個老農指著閘口一處:“看這!石頭沒砌嚴實,底下滲水衝鬆了地基!”另一個漢子接口:“得趕緊堵上!不然旁邊王二家的蘿卜地就淹了!”
    管事的漢子立刻點頭:“老李頭眼尖!二柱,你跑得快,去工坊喊老張頭帶上灰漿家夥什過來!順子,你去告訴王二,讓他家地裏先挖條小溝泄水!”
    沒有請示,沒有公文,三言兩語,分工明確,立刻行動。嶺南官員們站在田埂上,看著那幾個漢子飛奔而去的身影,看著老農們自發地幫著清理渠邊雜草,隻覺得一股難以言喻的衝擊力撞在胸口。在嶺南,這等小事,層層上報,公文旅行,沒個三五日下不來!
    陳老大人站在田埂上,北境深秋的風吹動他花白的鬢發。
    他看著遠處那幾台轟鳴的收割機在田野間有條不紊地推進,看著工坊煙囪冒出的白煙,看著學堂裏跑出的孩童,看著糧倉那沉默而巨大的輪廓。這一切的井然有序、生機勃勃,背後似乎都貫穿著同一種東西。
    不是高深的謀略,不是嚴苛的律令。是事無巨細的“曬”在明處,讓陽光照進每一個角落,驅散黴爛。
    是無論學堂柴火還是水渠閘口,讓真正關乎其利、受其害的人“說”上話,拍下板;是每一分工錢、每一粒糧食的流向,都讓人心裏“有數”,手上“有譜”。更是看到問題,無論管事還是老農,都能立刻“動手”,無需繁文縟節的層層稟報。
    “曬、說、數、譜、動……”陳老大人望著北境湛藍高遠的天空,反複咀嚼著這五個再簡單不過的字眼。
    這五個字,像五根粗糙卻無比堅韌的麻繩,編織成了北境這部高效運轉的龐大機器。它沒有嶺南官場上那些華麗的辭藻和繁複的儀軌,卻有著近乎冷酷的務實和紮根泥土的生機。
    他緩緩轉過身,對著身後同樣陷入巨大震撼和沉思的屬吏們,聲音沙啞卻異常清晰:“都……看清楚了嗎?抄!把村公所的賬目板、學堂的議事錄、工坊的公示紙……凡有字的,能抄的都抄下來!把那些管事、農人、婦人的話,一字不漏,給我記下來!”
    其他官員手裏的筆書寫個不停,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他們竟然不知道,這裏麵還有如此多的學問。
    更令他們震撼的是,所有事情的公開透明化,沒有一點藏私。這是在嶺南那邊都不敢想的。
    人都有私心,有自己的小心思。可是在北境,這裏的私信和小心思似乎都不存在了。
    每個人似乎都在努力的讓自己的家園變得更好,更美。
    他們甚至都願意集資建造家園,他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世上還真有這麽好的地方嗎?若不是親眼所見,他們都不敢相信這竟然是真的。
    越想越激動,手中的筆在紙上沙沙作響。
    陳老大人佝僂的背脊似乎挺直了些,渾濁的老眼裏,那點求變的火苗,在北境這五個字淬煉的冷水澆灌下,非但沒有熄滅,反而燒得更旺,更燙。嶺南的根或許還在泥沼,但這北境的“笨辦法”,他拚了這把老骨頭,也要帶回去,試著……紮一紮!
    北境的深秋,空氣裏彌漫著泥土、枯草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類似發酵的微酸氣息。嶺南官員們跟著一個姓胡的老把式,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村外一片圈起來的坡地。越靠近,那氣味越發濃烈刺鼻,混雜著牲畜糞便的腥臊和植物腐爛的漚味。
    “就這兒了。”胡老把式在一塊釘著“漚肥場”木牌的地界前站定,聲音洪亮,毫不在意那衝鼻的氣味。
    眼前是十幾個巨大的、半埋在地裏的長方形土坑。坑壁用青磚粗略砌過,坑裏塞滿了混雜的東西:厚厚的、鍘碎的稻草麥稈墊底,上麵層層疊疊堆著牛馬糞、豬糞、雞鴨糞,混雜著灶膛掏出來的草木灰、爛菜葉、魚腸魚鱗,甚至還有碾碎的骨頭渣子。
    一些坑裏,糞草混合物被踩得嚴嚴實實,頂上糊了一層厚厚的稀泥封住。另一些坑敞著口,能看到裏麵翻動過的痕跡,顏色深褐,冒著絲絲縷縷不易察覺的白汽。
    幾個穿著膠皮圍裙、戴著厚布口罩的漢子,正用特製的長柄糞叉,費力地翻攪著一個敞口的肥堆,每一次翻動,都帶起更濃烈的酸腐熱氣。
    陳老大人下意識地用袖子掩住口鼻,眉頭緊鎖。他身後的屬吏們更是臉色發青,強忍著胃裏的翻騰。在嶺南,人畜糞便要麽直接潑進田裏,肥力流失大半還招蠅蟲;要麽堆在屋後河灘任其橫流,臭氣熏天,汙水入河。
    “這……這汙穢之物,堆在此處,豈不滋生疫病?”一個年輕屬吏忍不住問,聲音悶在袖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