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7章 我們嶺南也要學北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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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推官被問得啞口無言,額頭滲出冷汗。
    “還有你,張大人!”陳老大人炮口轉向掌管文教的學政,“你總說教化艱難,民智未開!北境村童,散學後能去‘散工巷’糊紙盒掙銅板,知物力維艱!學堂議事,知柴米油鹽來之不易!這叫未開?這叫開得太實在!開在了田埂上!開在了飯碗裏!”
    他站起身,瘦削的身體因激動而微微顫抖,聲音卻如同金鐵交鳴,響徹大堂:“北境之行,老夫看到的不是什麽奇技淫巧!是人家把‘曬、說、數、譜、動’五個字,刻進了骨頭縫裏!
    曬在明處,心才亮堂!說出真話,事才順當!心裏有數,手上有譜,腳下才能動得起來!我們嶺南,缺的就是這個‘動’字!不是手腳不動,是腦子不動!是規矩捆死了手腳,私心蒙蔽了眼睛!”
    他抓起案上那疊謄抄的北境文書,狠狠摔在光潔的地磚上,紙頁紛飛:“看看!都給我睜大眼睛看看!看看人家是怎麽治一個村子!看看人家的娃是怎麽活的!看看人家的婦人是怎麽掙錢的!
    再看看我們!守著金飯碗餓肚子!端著臭規矩熏死人!你們要臉麵?要體統?百姓的肚皮,娃娃的性命,婦人的活路,就是最大的臉麵!最硬的體統!”
    死寂。死一樣的寂靜。隻有陳老大人粗重的喘息聲在空曠的大堂裏回蕩。幾位元老麵如死灰,有人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那摔在地上的紙頁,像一個個無聲的耳光,抽在他們引以為傲的“體統”上。
    “從今日起!”陳老大人聲音斬釘截鐵,“州府衙署,設‘曬事板’!錢糧支取,工程耗費,一月一曬!學堂采買,由家長推舉代表共議!
    州府轄下三縣,設‘嶺南甜記’總店,招募巧婦,按北境方子、規矩行事!舊城改建,首批百戶,按北境‘衛生屋’圖樣施工!所需銀錢,從老夫俸祿和……鄭大人、李大人、張大人的‘冰炭敬’裏扣!”他目光如電,掃過那三位麵無人色的元老。
    “誰敢阻撓,誰敢陽奉陰違,”陳老大人一字一頓,殺氣凜然,“老夫拚著這頂烏紗不要,也要讓他嚐嚐北境‘鐵鐮刀’的滋味!不是割稻子,是割腦袋!”
    風暴,在嶺南州府最核心的廳堂裏,由這位行將就木的老人,親手掀起。沒有溫良恭儉讓,隻有破釜沉舟的決絕和北境學來的、冰冷的務實。
    消息像長了翅膀,飛向嶺南的城鎮鄉野。
    州府衙署門口,真的豎起了一塊巨大的木板!上麵貼出了修繕衙署屋頂的預算:青瓦多少片,木料幾方,工匠工錢幾何,寫得明明白白。圍觀的百姓起初是驚疑,繼而是指指點點,最後竟有人高聲議論:“這瓦價……好像比西市老劉家貴了五文一擔?”
    城西,“嶺南甜記”總店開張。雪白的米糕“雪裏紅”、晶瑩的“豆沙水晶角”、清香的“艾草青團”,用幹淨的細竹蒸籠盛著,擺放在亮堂的玻璃櫃台裏。
    穿著統一藍布圍裙的婦人,手腳麻利地打包售賣。香氣引來了無數好奇的人。有婦人怯生生地問招不招人,管事娘子拿出契書,上麵清楚寫著分成的法子。
    舊城改造的工地上,更是炸開了鍋。匠人們看著那“衛生屋”的圖樣,對著那根要埋進每戶屋後的粗陶管子指指點點,議論紛紛。有老頑固跳著腳罵:“祖宗八輩子都這麽過來的!屎尿入河天經地義!弄這勞什子,汙穢衝進家裏怎麽辦?壞了風水怎麽辦?”
    負責監工的,正是陳老大人從北境帶回來的年輕主事周岩。他二話不說,直接讓匠人按圖樣,在自家那間破敗的老屋後先挖坑砌池,安裝陶管,改造了一個“衛生屋”。
    完工那日,他請了左鄰右舍來看。青石板地麵光潔,木馬桶圈幹淨,清水一衝,穢物順著管子悄無聲息地流走,屋裏隻有淡淡的石灰水味。
    “汙穢歸池,漚肥種地!屋裏幹淨,娃兒少病!這風水,是活人住的風水!”周岩站在自家改造好的小屋前,聲音洪亮。圍觀的百姓看著,嗅著,沉默著。有人悄悄回家,也拿起了鋤頭。
    阻力無處不在。曬事板上的賬目被人偷偷撕毀過;甜記分店的婦人被地痞騷擾過;衛生屋的陶管在夜裏被人砸斷過……陳老大人坐鎮州府,如同怒目金剛。撕毀賬目?重寫!雙倍大!張貼全城!地痞騷擾?州府捕快直接鎖人!砸壞陶管?查!查出來,罰修十條巷子的管子!
    強硬的手段,像北境深秋的風,刮去了嶺南官場沉積的厚厚汙垢。而吸日板在匠作監工棚裏穩定亮起的白光,甜記飄散在街巷的誘人香氣,衛生屋帶來的潔淨便利,則像一點點滲入凍土的溫水,悄然融化著百姓心頭的堅冰。
    三個月後,第一座由嶺南匠作監學徒在師傅指導下完全組裝、調試成功的吸日板,點亮了州府碼頭新設的燈塔。
    柔和卻穿透力極強的白光刺破嶺南潮濕的夜幕,為歸航的船隻指引方向。碼頭上,無數百姓仰頭望著那從未見過的、穩定不滅的光源,寂靜無聲。
    陳老大人站在燈塔下,仰望著那光。海風吹動他雪白的須發。他臉上深刻的皺紋如同刀刻,疲憊刻進了骨子裏,但那雙渾濁的老眼,卻映著燈塔的光芒,亮得驚人。
    身邊,年輕的周岩低聲道:“大人,匠作監的學徒們……已能獨立處理常見故障。他們……想試著用本地的一種黑石代替部分北境材料,降低成本……”
    陳老大人緩緩收回目光,看向遠處黑暗中蟄伏的、更廣闊的嶺南大地。
    “讓他們試。”他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北境的種子,撒下來了。能不能在嶺南的土地上,紮下根,發出我們自己的芽……”他頓了頓,望著那照亮夜海的光,“就看這些後生,能不能把北境那‘曬、說、數、譜、動’五個字,真正……變成我們嶺南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