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2章 京城來的探子,有何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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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年輕些的幕僚,姓李,是張閣老的門生,壯著膽子開口:“恩相息怒!探子所見,或有誇大。然……吸日板、鐵器工坊、滿倉之糧,若有一分為真……北境之富庶強橫,恐……恐已非疥癬之疾!”
    “富庶?強橫?”張閣老渾濁的老眼射出寒光,“靠這些妖邪汙穢之術得來的富庶?靠讓村夫議政、婦人操弄鐵器得來的強橫?此乃動搖國本!禍亂之源!”
    他猛地站起身,在暖閣裏焦躁地踱步,“季如歌!此女……此女究竟意欲何為?擁此等利器,行此等悖逆之事,莫非……莫非真有……”
    最後兩個字“反心”,他沒說出口,但暖閣裏所有人都聽懂了。空氣凝重得如同鉛塊。
    “閣老,”另一個老成持重的幕僚低聲道,“當務之急,是查明虛實!若那吸日板、奇巧鐵器果真神異……或可……或可收歸朝廷所用?至於那些汙穢村政……徐徐圖之,以正教化?”
    “收歸?”張閣老停下腳步,冷笑一聲,“你看那季如歌,像是肯乖乖把東西交出來的主兒嗎?派去的商隊,帶回來的是契約!是她的規矩!她是要用這‘光’、這‘力’,給天下立規矩!”
    他走到窗邊,猛地推開雕花木窗。京城冬夜的寒風灌入,吹散暖閣的熏香,也吹得他花白的須發淩亂。他望著皇城方向那一片沉寂的、象征無上權力的重重殿宇陰影,聲音帶著一種深沉的疲憊和不易察覺的……寒意:“鴿子飛回來了,帶回了北境的光。”
    “這光……照得老夫這雙老眼,有點疼啊。”
    “傳令下去,”他猛地轉身,目光如鷹隼,“加派精幹人手!我要知道,那工坊裏每一座爐子的火候!那糧倉裏每一粒穀子的成色!那吸日板,到底是不是石頭吸日!還有……盯死嶺南!看看陳老匹夫,跟著季如歌學了些什麽‘規矩’回來!”
    暖閣的燈火,在寒風中不安地搖曳。京城無聲的暗流,隨著那幾隻染血的鴿影,開始洶湧。北境那點起的“光”,終究還是灼痛了千裏之外,權力之巔的眼睛。季如歌想看的“臉色”,正一點點,在京城深宮的陰影裏,陰沉地浮現。
    京城探子的消息,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北境村公所激起的漣漪尚未平息,卻在村民間悄然蕩開了更大的波瀾。工坊的爐火依舊徹夜不息,糧倉的穀堆依舊沉默如山,學堂的鍾聲依舊準時敲響。
    但村口黃土道上那些陌生而警惕的腳印,工坊柵欄外偶爾閃過的窺探目光,還有深夜掠過村子上空那幾道模糊的鴿影……都像細小的芒刺,紮進了北境人剛剛習慣的安穩裏。
    “村長,那京城來的探子……不會真帶兵來吧?”鐵匠老張搓著滿是老繭的手,蹲在村行政樓門外的石階上,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憂色。他剛在工坊輪完大夜,爐火的灼熱還沒從骨子裏散去,就被京城的陰影澆了一頭冷水。他身後還圍著幾個同樣剛下工的漢子,眼神裏都帶著類似的忐忑。
    “是啊,聽說京城裏的大官,動動手指頭就能調來千軍萬馬……”一個負責糧倉守衛的年輕後生聲音發緊,“咱們這點人手……”
    “怕什麽!”旁邊一個在散工巷管事的婦人插話,聲音雖高,卻沒什麽底氣,“咱們有糧!有工坊!還有那吸日板!他們敢來,咱們關起門也能過!”
    “關門?”另一個老農嗤笑一聲,“關得住嗎?人家要是斷了咱們的鹽鐵商路呢?要是派兵圍著不打,耗著呢?糧倉再滿,也有吃完的一天!”
    憂慮像冬日清晨的薄霧,在剛剛放亮的村道上彌漫。這憂慮並非源於懦弱,而是源於對眼前這份來之不易的安穩的珍惜。有了滿倉的糧食,有了亮堂的燈,有了能掙銅板的活計,日子有了奔頭,心反而……變得“軟”了,怕失去。
    季如歌從村行政樓走出來,正聽到最後幾句議論。她沒看那幾個憂心忡忡的村民,目光投向遠處工坊區噴吐的煙柱,那煙柱在鉛灰色的天空下,依舊筆直而有力。
    “關起門?”季如歌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議論,帶著一股冰碴子般的冷硬,“北境的門,從來就沒打算關上。”
    她走下石階,站到路中間。晨風吹動她青布棉襖的下擺。
    “工坊的火,燒給誰看的?糧倉的穀,堆給誰看的?公告欄上的字,寫給誰看的?”她目光掃過老張、後生、婦人、老農,“燒給自己看,堆給自己看,寫給自己看?那叫窩囊!”
    她頓了頓,聲音陡然拔高,像淬火的鐵:“燒給天下人看!堆給天下人看!寫給天下人看!讓那些躲在京城暖閣裏指手畫腳的老爺們看清楚!北境人靠自己的力氣、自己的琢磨,能活成什麽樣!”
    她的話像冷風,刮得人臉上生疼,卻也刮散了那層憂懼的薄霧。
    “京城探子?”季如歌嘴角扯出一個近乎冷酷的弧度,“來得正好!省得我們敲鑼打鼓去告訴他們北境什麽樣!他們想看,就讓他們看個夠!看清楚了,看明白了,才好讓他們回去琢磨——是學著北境的樣子,讓他們的百姓也吃飽穿暖點燈亮堂?還是……繼續躺在祖宗的棺材板上,琢磨怎麽把北境這點光掐滅了?”
    人群安靜下來,隻有寒風掠過屋簷的嗚咽。村民們臉上的憂色並未完全褪去,但眼底卻燃起了一點不一樣的東西——不是盲目的自信,而是一種被點醒的、帶著刺痛感的清醒。是啊,北境這點光,這點力氣,這點糧食,不是偷來搶來的,是豁出命掙來的!憑什麽要藏著掖著?憑什麽要害怕?
    “日子好了,肚子飽了,燈亮了,心就懶了,骨頭就軟了?”季如歌的聲音低沉下去,卻像重錘砸在每個人心上,“這才是最要命的!比京城十萬大軍壓境還可怕!探子不是禍害,是磨刀石!是老天爺丟下來,給咱們北境這把剛打出刃的刀,開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