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隨園食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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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雲四合。
    夏禹坐在門檻的石板上。看著家門口對麵的老槐樹簌簌抖落幾片白花。
    晚風吹的輕柔,正巧飄進他腳邊裝雜誌的紙箱裏。身後小院裏堆著三個這樣的紙箱,像沉默的紀念碑,記錄著最後要帶走的時光。
    家裏的東西大多已經搬空,現在唯一留下的就是這些雜誌與書本。
    &34;突突&34;的引擎聲由遠及近,謝雲峰那輛老嘉陵摩托載著謝夭夭拐進巷子。後座上少女的馬尾辮在晚風裏蕩出焦灼的弧度。她跳下車時書包拉鏈上的奧運福娃掛飾叮當作響。
    “哦呦?看來沒來晚”。
    謝雲峰注意到夏禹坐在家門口,
    “你來幹嘛”?
    夏禹現在見到他下意識的就以為他是來告訴自己他已經準備好了,隨時開啟一場波瀾壯闊的冒險。
    “夭夭聽到你要搬家走了,非要過來,拗不過她”。
    “哪有..哥哥你不是正好去郵局嗎?我才讓你順帶捎我一程”。
    謝夭夭耳尖泛紅地扯謊,輕輕捶了一下謝雲峰肩膀。
    “好好好,正好趕上了,你和你夏禹哥哥聊聊吧,我去忙了”。
    謝雲峰點頭同夏禹告別,車頭一扭,瀟灑的掉頭。
    去郵局是這個方向?
    “夏禹哥哥要走了嗎”。
    謝夭夭坐到夏禹身旁,兩人的影子被夕陽拉長,交叉斜斜的掩蓋住斑駁的“拆”字牆根。
    “沒辦法,再不走要被壓在房子下了,你也不希望你的夏禹哥哥睡在廢墟下麵吧”。
    小妮子被夏禹的話逗笑。
    “那以後應該很少見麵了”。
    “城南離這裏還好,來回不算麻煩”。
    “但..”
    槐花落在自己鞋尖,謝夭夭猶豫一下,聲音輕的像是風揉碎花蕊。
    “城南那邊,會有槐花嗎”?
    夏禹正把最後一摞《九州誌》碼進紙箱,聞言指尖在泛黃的封皮上頓了頓。巷尾那株古槐的根係早被拆遷隊的水泥啃噬得七零八落,此刻仍有細碎白花固執地墜進紙箱縫隙裏,像是要跟去城南。
    “沒,記得那邊種的都是梧桐”。
    “那..新家的陽台..朝南嗎”?
    夏禹下意識望向爬滿蒼耳的牆角。那裏曾懸著謝夭夭送給自己手繪的陶土花盆,而今隻剩幾莖狗尾草在風裏搖頭。
    &34;物業說外置花架影響市容。&34;彎腰拂去書脊上的塵埃,&34;不過聽說城南新區的月季開得熱鬧。&34;
    &34;總會有替代的,不是嗎?&34;謝夭夭扯出個單薄的微笑,裙擺掃過滿地零落的槐米,驚起細小的塵埃在光柱裏翻飛。
    夏禹突然讀懂了那些飄忽的尾音,謝夭夭說的這麽含蓄,就連自己都要反應一下。
    他望著女孩。
    &34;倒是有樣東西無可替代。&34;
    “什麽”?
    “小銀魚蔥花煎餅”。
    謝夭夭嘴角的笑意逐漸變得溫軟。
    “那確實沒有地方替代呢”。
    走過來拉住夏禹的右手,注視著夏禹虎口處的褐斑。
    “夭夭現在技術很好了哦”。
    “當然,那麽難的鱔絲都做好了”。
    “其實還有些不完美的地方”。
    “真的要做出閃閃發光那樣嗎?我還以為隻存在動漫中呢”。
    謝夭夭輕笑,從衣兜裏拿出藥膏。
    “這什麽”?
    夏禹其實心裏有答案了。
    “三七蜂蜜膏,醫生說這個很好用的,而且對人體也不會造成損傷..”
    小妮子將藥膏擰開,擠出些許在蔥白的手指上,在夏禹虎口處輕輕抹開。
    揉的很慢,傷口亮晶晶的。
    “味道好甜”。
    “嗯,原材料比較複雜,我從告訴醫生後,就一直等到現在,幸運的是,成功的送到你手裏了”。
    “哪位醫生”?
    “就是一直給奶奶治療咳嗽的那位醫生,在巷尾開了一家中醫藥房,醫術很精湛呢”。
    夏禹沒有印象。
    “沒事,不知道也沒有事的”。
    “但是夭夭在這裏,我想知道”。
    從去年暑假,兩人因為謝雲峰偶然相識,中間幾度變故,自己真的將這個古靈精怪的小妮子看作自己妹妹。
    奶奶在自己麵前昏倒,會怕,會擔心,也會帶著眼淚,但是會抽噎著勇敢麵對。
    兩人之間的誤解小妮子會主動過來,會可可愛愛的衝著自己耍性子,每一句話都要自己思考一下才能明白藏在話裏的意思。
    會煩嗎?
    不會的。
    因為小妮子會在誤會的解開的時候,可憐兮兮的湊過來道歉。
    會在細心的考慮自己喜歡吃甜的,會學著去處理海鮮。
    那個縫的歪歪扭扭的錦囊,裏麵的那顆糖果,真的很甜。
    春末是什麽味道,大概就是橘子味吧。
    “嘿嘿,那之後若是夏禹哥哥還來,我帶著你去看看”。
    “我記得中醫藥房會開那種酸梅湯之類的方子吧”。
    “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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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嗎”?
    “也許有?我之後幫你問問”。
    “好”。
    兩人慢慢的交談,大多沒有什麽營養,甚至都沒有細聽的價值,唯一稱得上有用的,還是夏禹將新家地址告訴謝夭夭,小妮子如獲至寶,反複念了好幾遍才停下。
    &34;哦對啦。&34;
    暮色漫過書包磨白的邊角時,謝夭夭的指尖第三次蹭過內襯的裂口。帆布包發出空蕩的窸窣聲,襯得她翻找的動作愈發刻意——那方《隨園食單》明明就貼在肋骨下方,隔著棉麻布料能摸到書脊燙金的凸痕。
    尾音懸在春末潮濕的空氣裏,像掛在竹簾將墜未墜的雨珠。
    泛黃的書頁掙脫書包時帶落幾星槐花,謝夭夭慌忙用指節壓住飛揚的碎瓣。那朵完整的槐花正卡在《雜素菜單》章首,是她昨夜對照著節氣表夾進去的,此刻卻燙得像偷藏在米缸底的梅子酒。
    “我..我..”
    小妮子卻像是主動送出自己的把柄那般,紅著臉結巴道。
    &34;能翻開看看嗎?&34;
    小妮子點點頭。
    夏禹接過書時小指擦過她汗濕的掌心,驚得謝夭夭把書包帶絞出藤蔓狀的褶皺。他翻頁的節奏很輕,仿佛觸碰的是豆腐表層顫巍巍的凝脂,這讓夾在《蔣侍郎豆腐》那頁的幹槐花愈發顯眼。
    這是之前他送給自己頭上發卡上的槐花,自己覺得這朵槐花有不同的意義。
    “菜有葷素,猶衣有表裏也。富貴之人嗜素甚於嗜葷。作《素菜單》”。
    &34;關於做豆腐的呢。&34;
    書頁突然傾向她這側,目光猝不及防的相撞。簷角風鈴叮咚作響,她看見自己漲紅的臉倒映在對方瞳仁裏,像極了在瓷勺裏晃動的豆漿沫。
    &34;偶爾會看看啦!&34;腳尖無意識蹭著青磚縫裏鑽出的草芽,&34;色白而近乎無味...&34;聲音漸漸落進泥土,後半句&34;最宜藏心事&34;在舌尖滾了滾,終究混著槐香咽了回去。
    夏禹忽然合上書,“豆腐最能考驗一個人做菜的水平”。
    撚起那朵壓得扁平的槐花:&34;看似寡淡的食材,卻能百搭每一味調料,表麵上附著相應的味道,但若真的咬開,會發現裏麵仍然清白,沒有染上其他食材的顏色&34;。
    “想來袁枚喜歡豆腐也可能是因為這個吧”。
    “是嘛”。
    謝夭夭慢慢平靜下來,她沒法確定夏禹的意思,但是似乎聽懂一些。
    “滴滴——”
    謝雲峰的車鳴聲在外麵響起。
    “那夭夭走了哦”。
    “嗯,暑假見”。
    少女像是放下心事,步伐輕快的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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