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章 引蛇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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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一天的準備,夏禹和唐秋在謝雲峰的引領下,踏入了采石場附近那片蕭索的楓樹林。
冬日的寒風卷過,光禿禿的枝椏在灰暗的天空下交錯,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腳下是鬆軟腐殖質和碎石混合的地麵,旁邊便是那條渾濁發黃、流速遲緩的河水。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泥土味和若有若無的、難以名狀的腐臭氣息。
從各種意義上來說,這裏確實是處理“意外”的絕佳地點。夏禹蹲下身,仔細觀察著幾處泥土翻動痕跡的邊緣。唐秋則如同沉默的磐石,站在稍高一點的位置,目光掃視著整個河灘區域。
王燕和柳熙然被留在了外圍接應,避免人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謝雲峰則必須跟隨——作為石灰廠新晉的“小管理”,即使他不主動請纓,廠裏也樂得將這個“燙手山芋”推給他來應付這突如其來的“上級檢查”。
三人離開樹林,徑直走向采石場作業區。巨大的采石坑如同大地的傷疤,裸露著灰白色的岩層。機器轟鳴震耳欲聾,空氣裏充斥著粉塵和柴油的混合氣味。
工人們穿著破舊沾滿石粉的工裝,或操作著笨重的機械,或用簡陋的工具敲打著石塊。
對於夏禹和唐秋這兩個穿著體麵、氣場不凡的外來人,他們隻是投來幾道短暫而空洞的目光,便又埋頭於沉重的勞作中。
“都是最底層的苦力,被壓榨得隻剩一口氣了”。謝雲峰看著眼前景象,聲音低沉而壓抑,帶著深深的無力感,“他們什麽都不會知道,也什麽都不會說。管理層就像藏在殼裏的烏龜,輕易不會露頭,名單上的名字,也未必就是真正管事或者知道秘密的人”。
夏禹沉默地點點頭,目光緩緩掃過這片充斥著原始勞作的混亂景象。他深知,僅僅查出采石場的問題還不夠,這隻能傷其皮毛。
他們需要的是找到藏匿謝雲峰父母的位置,這需要讓那些真正掌控秘密、負責“特殊事務”的管理層動起來。
“問題不在於名單本身”,夏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機器的噪音,傳入謝雲峰和唐秋耳中,“而在於如何讓名單背後的人,因為恐慌而移動,因為移動而暴露”。
他的眼神深邃,如同在下一盤無形的棋。
他停下腳步,目光落在不遠處一群正在操作老舊碎石機的工人身上。那些機器鏽跡斑斑,安全防護罩殘缺不全,高速飛濺的石屑清晰可見。一個念頭瞬間成型。
夏禹轉向謝雲峰,臉上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嚴肅,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確保附近幾個看似監工的人能隱約聽到:“謝主管,根據初步觀察,你們采石場存在重大安全隱患!尤其是這些碎石設備,安全防護嚴重缺失!這已經不是簡單的違規了,這隨時可能導致嚴重的人身傷害事故”!
他指向那幾台轟鳴的機器,語氣斬釘截鐵,“這直接違反了《安全生產法》的強製性規定!性質非常嚴重”!
謝雲峰心頭一震,但瞬間明白了夏禹的意圖!他臉上立刻浮現出恰到好處的驚慌和為難,聲音也帶上了焦急:“啊?這...夏專家,唐監察,這..這設備確實有些年頭了,工人們也都習慣了..這個...這個責任我擔不起啊!我...我這就去請我們生產部的劉主任和張工過來!他們是負責這塊的,具體怎麽整改,還得他們拿主意”!
他一邊說,一邊急急忙忙地轉身,朝著遠處那排充當辦公室的簡易板房跑去,背影充滿了“小人物”麵對“大麻煩”時的倉惶無措。
看著謝雲峰跑遠,夏禹立刻壓低聲音,語速飛快地對唐秋說:“唐叔,光施壓不夠。我們要給他們一個‘緩衝’的錯覺。待會兒人來了,你唱紅臉,強調問題的嚴重性和總公司、甚至可能引來的官方的注意”。
夏禹緩了口氣,“我唱白臉,表示理解工廠的‘實際困難’,可以給一個短暫的、比如24小時或48小時的‘內部自查和初步整改’窗口期。理由是——畢竟這是嚴州的重要產業,我們也不想一棍子打死,希望他們能主動糾錯,展現誠意”。
唐秋眼中精光一閃,瞬間領會了夏禹更深層的算計。他微微頷首,聲音低沉:“明白。給他們希望,‘自查’期間,就是他們轉移‘隱患’、清理‘尾巴’的黃金時間”。
最重要的是,不會立刻起衝突,這背後的楓葉林,可不一定隻吃垃圾,還有可能..吃人。
夏禹眼神銳利,“而我們要的,就是盯緊他們在這個窗口期內,會緊急轉移什麽人...”
唐秋沉吟一下,“你怎麽確定轉移了什麽人”?
“我讓唐清淺發來了一份‘現場檢查及整改通知書’和‘會議紀要’,內容不重要,重要的是拿到一份真實可靠的、當時在場的核心管理人員名單”。
簽字畫押的東西,他們不敢輕易糊弄,這比他們主動提供的名單要有價值得多。
夏禹頓了頓,“而且..也是坐實我們檢查的流程合法性,工作留痕”。
“厲害”,唐秋讚賞地點點頭,這個年輕人,辦事滴水不漏,思維也很縝密。
難怪唐婉容對這個年輕人稱讚有加。
幾分鍾後,謝雲峰帶著幾個麵色不虞、穿著相對整潔工裝的中年男人匆匆趕了過來。
為首那個劉主任油光滿麵,眼神閃爍;旁邊的張工則顯得木訥一些,一些剩下的人,眼裏要麽帶著明顯驚慌,要麽就是縮在後麵。
唐秋立刻上前一步,氣場全開,聲音如同寒冰,將采石場的安全隱患一條條列出,措辭嚴厲,直指要害。
尤其強調這種嚴重違規可能招致的嚴厲處罰甚至項目終止,更暗示可能觸發官方安全監管部門的強力介入。
強大的壓迫感讓劉主任額頭瞬間冒汗,連連點頭哈腰。
就在氣氛降至冰點,劉主任幾乎要癱軟時,夏禹適時地開口了,語氣相對“緩和”,帶著一種“通情達理”的無奈:“唐監察說的都是事實,問題確實非常嚴重。不過...”
他話鋒一轉,看向劉主任和張工,“我們也理解工廠維持生產的不易。這樣吧,本著懲前毖後、治病救人的原則,我們可以給貴廠一個內部自查和緊急整改的機會。24小時!24小時內,你們必須拿出一個切實可行的初步整改方案,並對最突出的安全隱患——比如那幾台碎石機立即采取停用或加裝有效防護等臨時措施。我們會根據你們自查整改的‘態度’和‘成效’,再決定後續處理力度。這也是給嚴州地方產業一個機會”。
夏禹的話如同溺水者抓住的稻草。劉主任和張工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如釋重負和一絲僥幸。24小時!雖然緊迫,但總比立刻完蛋強!
他們忙不迭地點頭答應:“是是是!謝謝夏專員!謝謝唐監察高抬貴手!我們一定深刻反省,立刻整改!馬上就辦”!
“好”。夏禹不再廢話,從隨身攜帶的公文包裏,利索地拿出兩份早已準備好的、格式規範的文件——一份是《安全隱患現場檢查記錄及整改通知書》;另一份是《現場協調會議紀要》。
“劉主任,關於這個會議內容...”夏禹語氣放緩,帶著一種“替對方著想”的溫和。他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更需要時間觀察,將眼前這些人的麵孔和名字記下。
“哦哦哦!明白明白”!劉主任立刻會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連忙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油汗,賠著笑指向遠處那排充當辦公室的簡易板房,“這裏太吵了!夏專員,唐監察,請移步會議室詳談?那裏安靜些”!
一行人移步至簡陋的板房會議室。空間本就狹小,桌椅寥寥,眾人勉強落座,更顯局促。劉主任慌忙朝謝雲峰使眼色:“小謝!快,去倒水!用我那好茶葉”!
“劉主任”,夏禹適時開口,聲音溫煦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寸,“會議紀要的內容,我們暫時就不詳細寫了”。
他頓了頓,拋出一個誘人的餌,“這樣,明天我們再來複檢時,如果整改到位,效果顯著,這份會議紀要的內容,自然就變成‘檢查通過,符合要求’...這樣大家都省事,報告上也好看些”。
“哎喲!太感謝了!夏專員您真是體恤我們下麵做事的難處”!劉主任臉上的感激幾乎要溢出來,搓著手連聲道謝,又急切地催促謝雲峰,“小謝!還愣著幹嘛!把我鎖櫃子裏那罐珍藏的明前龍井拿出來!給專員和監察泡上”!
“不必麻煩了,”夏禹微笑著擺手,話卻說得明白,“都是給人打工的,職責所在。我們檢查完就走,不會過多打擾,更不會故意為難”。
氣氛在夏禹刻意的“體恤”下緩和了不少。借著這短暫的“融洽”,他和唐秋不動聲色地與在場的幾個小頭目攀談了幾句,目光掠過一張張麵孔,將名字與人對上號。
“那麽”,夏禹見時機成熟,將兩份文件推到桌子中央,語氣平和卻不容拒絕,“麻煩幾位,在這裏簽個字,確認一下我們今天檢查的情況和達成的初步共識”。
他適時地遞上了筆。
劉主任和張工看著文件上白紙黑字的記錄,以及需要簽字確認的位置。剛才夏禹的表現在他們麵前是一種善意信號,都是在“貼心”地替他們著想。
幾人也不能再多要求什麽,剩下幾人作為“在場人員”,也按要求簽了名。
夏禹收回文件,仔細看了一眼上麵的簽名——劉長海生產部主任)、張建國安全工程師)、謝雲峰生產調度助理)。一份具有約束力的名單,到手了。
“時間也不早了”,劉主任見事情暫時告一段落,臉上堆起更熱情的笑容,試圖拉近關係,“夏專員,唐監察,辛苦一天了!不如留下來,我安排個便飯?鎮上雖然簡陋,但也有幾家...”
“劉主任客氣了”,夏禹打斷他,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無奈,“上麵盯得緊,實在不方便”。
他話鋒一轉,目光投向安靜站在一旁的謝雲峰,給出了一個既合情合理又便於行動的方案,“這樣吧,讓謝助理留下,陪我們對付一口,正好再深入了解一下廠裏的具體運作情況,方便我們後續寫報告時更...客觀詳實”。
“好好好!沒問題”!劉長海一聽不用自己作陪,還能讓“專家”多了解“實際情況”,簡直求之不得,立刻對謝雲峰揮手,“小謝!快去安排!務必讓專員和監察吃好!好好配合工作”!
離開采石場的路上,夏禹小心地將簽好字的文件收好。引信已經在自己手裏,接下來,就是靜待蛇出洞,看興隆如何在恐慌中,將那些真正見不得光的人和秘密,匆忙轉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