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劍走偏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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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建國這條線的接觸出乎意料地順利,他內心積壓的恐懼和對解脫的渴望,在“老趙頭”傳遞的安全信號和“官方嘉獎”的雙重催化下,終於決堤。
他提供的關鍵信息,尤其是關於脅迫者身份和運作模式的細節,對李成而言,是撬動整個興隆集團的第一個、也是至關重要的起點。
人證,已然在手。
然而,木材廠這邊,林沫清的消息卻遲遲沒有激起預期的漣漪。謝雲峰帶回來的消息混雜著痛苦與無力,在謝夭夭那番電話後,夏禹壓力陡增。
經過綜合權衡,李成最終同意了夏禹和唐秋的提議——進入木材廠。
但這一次,要求更為嚴格:他們必須完全保持之前的角色身份——市裏派下來參與“安全生產暨規範化建設”聯合檢查的工作人員。
隻不過,這次是“輪崗學習”,被安排到興隆集團旗下另一個“模範評估單位”鎮西木材廠進行“經驗交流”和“流程觀摩”。
這個身份,既提供了相對合理的行動自由,又最大限度地降低了“興隆”可能產生的疑慮。
木材廠的環境比石灰廠更為粗獷,空氣裏彌漫著濃重的鬆脂、鋸末和陳舊鐵鏽混合的氣息。機器的轟鳴聲震耳欲聾,掩蓋了大部分人聲。
夏禹和唐秋穿著統一發放的、印著“安全生產監督”字樣的藍色工裝,胸前掛著臨時工作牌,混跡在真正的檢查組成員和廠方陪同人員之中。
夏禹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廠區布局、人員流動和監控點位,一邊在腦海中快速印證著謝雲峰之前帶回的信息:簡陋的工人宿舍區、靠近後門那片堆放廢料、相對僻靜的區域、以及林沫清作為“會計”可能出現的辦公樓位置。
“學習”行程安排得很滿,參觀流水線、查看安全記錄、與“優秀工人”代表座談。夏禹表現得像個認真好學的年輕幹部,不時提問,做著筆記,眼神卻掃過每一個角落。
唐秋則更像一個沉默寡言的技術人員,目光沉靜,步履穩健,偶爾用專業術語與廠裏的技工交流幾句,絲毫不引人注目。
在下午臨近結束時,李成刻意安排的關鍵環節來臨——財務流程的“規範化展示”。
作為“會計”的林沫清被通知到一間臨時布置成“學習室”的簡陋辦公室,配合檢查組“了解基層財務工作的實際運作”。
當那個身影出現在門口時,夏禹卻微微蹙眉。
與他預想中飽經風霜、憔悴哀傷的形象截然不同。
林沫清走了進來。她穿著洗得發白但異常整潔的灰色工裝,頭發一絲不苟地在腦後挽成一個簡單的髻。臉上沒有太多表情,甚至可以說過於平靜。
她的眼神既不躲閃,也不熱切,隻是平靜地掃視了一下室內,然後走到指定的位置坐下。她的動作很穩。
“林會計,辛苦了。”檢查組裏一位財務人員王姐開始了例行問話,詢問一些賬目流程、憑證管理的基礎問題。
林沫清的回答清晰、簡潔、滴水不漏,完全符合一個基層會計應有的業務水準。她的聲音不高不低,平穩得沒有起伏。
夏禹在一旁安靜地聽著,大腦卻在飛速運轉。他扮演的角色是“安全生產”方向的,按理說不該過多介入財務問詢。但他必須找到一個切入點。
機會出現在例行詢問的間隙。那位財務人員低頭翻看資料,廠方陪同人員眼見無事,和幾位隨行人員出去透氣。
夏禹適時地開口,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對“基層工作不易”的理解和隨意的閑聊感:“林會計在廠裏工作挺久了吧?我看這賬目做得挺規範的”。
他避開了“會計”這個敏感詞可能帶來的試探意味,轉而從“工作年限”這種看似無關痛癢的問題入手。
林沫清的目光轉向夏禹,依舊是那副平靜無波的樣子:“幾年了”。
回答極其模糊,避開了具體時間點。
“不容易啊”,夏禹感歎道,目光帶著真誠的關切,自然地掃過她略顯粗糙卻異常幹淨的雙手,“在這種環境裏,還能把工作做得這麽細致。我看您這賬本,比我之前在一些小企業看到的清楚多了”。
他刻意將話題引向“工作環境”與“工作態度”的對比,試圖在她可能有所感觸的點上輕輕敲打。
林沫清放在膝蓋上的手指蜷縮了一下,隨即又鬆開。她微微垂下眼簾,避開夏禹過於直接的注視,聲音依舊平穩:“廠裏要求嚴格,習慣了就好”.
夏禹的心沉了沉。油鹽不進。她的防禦比預想的還要堅固。
也是,自己現在頂著官方人員的身份,她的警惕理所當然。但時間...他沒有時間在這裏一點點試探和浪費。
所以,風險和機遇並存,夏禹準備劍走偏鋒。
“唐監察”,夏禹忽然身體向後一靠,姿態顯得隨意起來,語氣也轉向了閑聊,仿佛剛才的試探從未發生,“晚上怎麽安排”?
這突兀的轉折讓唐秋微微一怔。他看向夏禹,雖然一時摸不清這個年輕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這短暫的默契讓他選擇了最穩妥的回應:“還沒定。怎麽,夏幹事有想法”?
夏禹的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窗外,口中卻清晰地吐出一個名字:
“晚上找雲峰吃飯?這小子調崗調到這邊來了,讓他出來一趟還真不好找”。 他的語調輕鬆平常,仿佛在談論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老友。
話音落下的瞬間,夏禹餘光卻牢牢鎖定了林沫清。
果然!
隻見她原本放在膝蓋上、剛剛鬆開的手,猛地再次攥緊!
指關節繃得發白,幾乎要嵌入掌心。她的肩膀幾不可察地向上聳了一下,仿佛被無形的電流擊中,整個身體都出現了一瞬間的僵硬。、
緊接著,她像是為了掩飾這瞬間的失態,極其不自然地調整了一下坐姿,動作幅度雖小,卻帶著一種刻意的倉促。
唐秋立刻捕捉到了這細微的變化和夏禹的意圖。他心領神會,立刻順著夏禹拋出的“線”接了下去,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熟稔和無奈的抱怨:
“你還聯係上他了?這小子...”唐秋搖了搖頭,似乎在回想,“之前在淮州不是幹得好好的?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跑來嚴州了....”
他刻意加重了“淮州”和“嚴州”的地點,點出了謝雲峰行蹤的“反常”。 這幾天的接觸,他對謝家的情況也了解了不少。
這一次,林沫清再也無法維持那副古井無波的平靜麵具。
她猛地抬起了頭,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回避或平靜,直直地刺向正在“閑聊”的夏禹和唐秋!
那眼神複雜到了極點——有震驚,有難以置信,有深藏的關切,更有一種被猝然擊中要害的劇痛和隨之升起的巨大警惕。
她聽懂了他們話語中那個名字所代表的....現實。
謝雲峰!她的兒子!他就在這裏!就在嚴州!而且...似乎和眼前這兩個“官方人員”關係匪淺!
那天在自己辦公室門前鬼鬼祟祟,東張西望,皮膚黝黑的年輕人,真的是自己兒子!甚至..借著問路,還和自己聊了兩句!
這突如其來的信息,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她精心構築的心防之上。
夏禹捕捉到她目光中那瞬間炸開的驚濤駭浪,不動聲色地對著唐秋的方向輕輕頷首,仿佛隻是在回應他剛才的話。
“誰知道呢”,夏禹的語氣依舊帶著閑聊般的輕鬆,嘴角甚至還噙著無奈的笑意,“說是來找人,還特意委托我幫忙留意一下”。
他刻意用了“留意”這個模糊的詞,既像是朋友間的幫忙,又帶著某種官方色彩的模糊性。
“這小子,也托付我了”。唐秋立刻默契接話,語氣裏帶著點長輩對晚輩的熟稔抱怨。
兩人一唱一和,核心目標昭然若揭——就是要讓林沫清確認他們與謝雲峰非同一般的關係。
然而,林沫清隻是死死地看著他們,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她沒有開口,沒有詢問,甚至連一個細微的點頭或眼神示意都沒有。
夏禹的眉頭蹙緊。剛才提到謝雲峰時她身體的震動和眼神的劇變絕非作偽,為何此刻又陷入徹底的沉默?
她還在判斷?判斷他們的身份真假?判斷這是否是“興隆”設下的另一個陷阱?
但是他耗不起她漫長的心理拉鋸,這一次借著“學習交流”才進了木材廠,下次還能找出什麽借口?哪來的時間反複接觸!
夏禹眼底最後一絲耐心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冷酷的決斷。
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林沫清蒼白的麵容,語氣依舊保持著閑聊的平淡,卻掀開最後一張底牌:
“哎...回去還得送夭夭上學”, 他像是在對唐秋感歎,仿佛隻是提及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家務事。“小姑娘昨天還打電話問我什麽時候回去”。
“夭夭”!
這個名字,如同投入滾油的水珠!
林沫清的身體猛地一顫!她一直強行維持的坐姿瞬間垮塌,肩膀不受控製地抖動起來。
那張平靜的麵具終於徹底碎裂。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而破碎,臉色白得像一張紙,仿佛下一秒就要暈厥過去。
“抱...抱歉...” 一個極其微弱、帶著無法抑製顫抖的聲音終於從她緊咬的牙關中擠了出來。
她甚至不敢再看夏禹和唐秋,目光慌亂地垂下,死死盯著自己顫抖的雙手,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東西。“我...我需要去衛生間...整理一下...”
她的聲音細若蚊蚋,帶著一種瀕臨崩潰邊緣的虛弱和強撐的體麵。
“當然,林會計,”夏禹的聲音瞬間切換,變得溫和、理解,甚至恰到好處的關切,“您請便”。
林沫清幾乎是踉蹌著站起身,強撐著最後一絲力氣,頭也不回地、幾乎是逃離般衝出了那間令人窒息的辦公室。
門在她身後關上,隔絕了外麵機器的轟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