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星曆六年九月一日，諸事皆宜。
    東方的天空泛出一絲黯淡的亮色，西方的夜空中卻依然繁星燦爛，銀盤一般的月亮和血色的衛月被拱衛其中。天馬上就要亮了。
    露珠調皮地膩在柔嫩的青草上，遲遲不肯落下。但它馬上就被硬生生彈了下去——一隊彪悍的重騎兵疾馳而過，在草甸上留下深深的蹄印。無數馬蹄踏在清晨的草原上，聲音悶悶的，激起無數細小的水花。
    今天是草原五十部族集會的日子，作為草原共主，成吉思汗薩圖雅·浩特革今日即將在暮暉王庭宣布建國。如此盛事一旦哪個部族遲到，那個部族將徹底失去在大會上瓜分利益的權力，等待他們的將會是暗無天日的未來。
    薩圖雅站在暮暉王庭的露台上，任由侍女們在自己身上添加極端繁瑣的袍服。
    這套袍服和草原人們習慣的皮袍子不同，由絲綢織就，是極為正式的延夏帝王衣冠。
    這套袍服的內裏是一件長長的描金黑色抹胸，胸口以上大片雪白的皮膚暴露在空氣中，上麵用燙金描繪著一隻飄逸的三足鳳凰，袖口和領口處都有長長的金色黻紋。
    三道半透明的黑色紗衣罩在薩圖雅光滑的肩頭，上麵用金線描繪著所謂的帝王十二章，即日、月、星、山、龍、華蟲、黼、黻、宗彝、火、藻、粉米。
    皇冠更是極其華貴之能事，一頂九重鳳冠高高堆起，冠上遍布珠翠，金銀為頭，玳瑁作腳，六支金步搖顫顫巍巍插在腦後。一道鏤空的金製平板墜著十二道流蘇，牢牢固定在皇冠頂端。
    這套衣服穿起來極其繁瑣，而且內衣非常的緊，勒得薩圖雅喘不過氣，但她毫不在意，出神地望著遠處的地平線。在那裏，無數螞蟻結隊般的部族隊伍正趁著天光疾馳而來，不斷匯聚著，最終成為龐大的人流。
    “成吉思汗啊，好威風霸氣啊。”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薩圖雅一回頭，看到了艾希娃和希爾菲。
    這倆人已經消失很久了，薩圖雅本想給他們封個什麽官兒，但她倆的反應並沒有薩圖雅想象中的那麽開心激動。
    “怎麽了？你們遇到什麽事情了嗎？”薩圖雅皺起眉頭。
    “沒有，隻是你對權力的渴望有點嚇到我們了。”希爾菲聳聳肩，“我們在艾歐澤亞過得很好，聽說你在這裏打生打死過得很是艱難，所以想來盡自己所能來幫幫你，但你在草原上所做的事情，卻超過了我們的底線。
    “說真的，在延夏時你已經夠殘忍的了，但我可以理解成你在為北上做必要的準備。可是，你現在做的事情又是為了什麽？
    “你想維持部族有很多種辦法，一定要把自己弄得雙手沾滿鮮血嗎？一個醫生殺的人比救得人多所謂何來？”
    這倆人真不愧是跟了自己兩三年的隊友，她們和當初的賀百甲一樣，對於薩圖雅到底幹了什麽事情，她們實在是清楚不過了。
    “放肆！”門口的女侍衛當即把劍抽了出來大喝，“不準對成吉思汗無禮！”
    “把刀放下。她不是你有資格動的。”薩圖雅瞥了一眼侍衛，轉頭看向兩個表情戚然的少女輕聲道，“這是沒辦法的事。回頭想想，我們到底是怎麽一步步走到這個地步的？
    “一開始，隻是很簡單的，很單純的，想在這片草原上活下去，僅此而已。但後來，我成功光複了浩特革部，從那時候開始，一切都變了……
    “追隨者越來越多，勢力越來越大，派係爭端逐漸顯現。朕已經不是朕自己了。朕代表浩特革，也代表暮暉諸部。看到了嗎，艾希娃，我們從來不以自己的意誌為行動準繩。曆史如同無二江的波濤滾滾向前，我們隻是剛好站在波浪的尖峰上。”
    “哼，你帶著十萬大軍橫掃草原的時候怕並不是這麽想的，如今被推上汗位倒是詭辯得一流。隨你怎麽說，但我不會傻到支持你的大業然後某一天回過頭攻打我的故鄉格裏達尼亞。我要回去，回到艾歐澤亞去，繼續守護阿拓瓦大人的墳塋。”
    艾希娃語氣中的一絲悲傷一閃而過。
    “是嗎……希爾菲也要回去？”
    “是的，薩圖雅姐姐，你都已經開始自稱朕了，我們已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我們這次來隻是來告訴你一件事的。在我們的據理力爭下，三國同盟撤銷了對你的指控，你現在隨時可以回到艾歐澤亞來。
    “不過，你現在這樣，應該也不會想再回去了吧。烏爾達哈已經變成了人間地獄，烏爾王朝滅亡，勞班帶著娜娜莫陛下的遺體出逃，就因為你們的一時激憤，讓薩納蘭數百萬民眾陷入了萬劫不複的境地……
    “你和光之戰士的破壞力實在是太大，薩圖雅姐姐，我其實並不希望你能回去。我反正要回去了，我要回到幻術師行會去，艾斯密雅恩老師還在等著我。”
    女侍衛的刀不斷傳來哢啦哢啦的響聲，想必那刀鞘已經快被她捏斷了。
    “要走就走吧，朕是攔不住的。暮暉人連接下來的加雷馬人都不一定能搞定，你就放寬心，指不定以後還要作為艾歐澤亞的特使來跟朕商量東西聯合夾擊加雷馬帝國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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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薩圖雅背過身去，不再看兩人。不多時，身後的兩道氣息消失了——這個輕銳小隊共事近兩年，今天也終於走到了盡頭。
    身上的龍袍穿戴完畢，說實話，有點熱。薩圖雅轉過身，看到那頂華貴到極致的皇冠正靜靜躺在桌台上。
    “她們走了嗎……”一雙修長白皙的手輕輕抱起皇冠，皇冠上振翅欲飛的金鳳凰和滿滿裝綴的五色珠翠淩亂地擺動著。
    “抱歉，姨媽。”薩圖雅勉強朝阿拉嘉笑了笑，“沒想到……我們居然會走到這一步。”
    “沒事的……能看著我們的家族……發展到今天這樣的程度……我很欣慰……”阿拉嘉踮起腳尖，把皇冠戴在薩圖雅的頭上，輕柔地調整著帶子，“我想……阿答嘉她……也會欣慰的吧……去吧……輝煌與榮耀……正在前方等著你……”
    薩圖雅深吸一口氣，最後調整了一下皇冠兩側的流蘇。向已經開始人聲鼎沸的門外慢慢走去。
    今天，暮暉帝國，就要建國了。
    “成吉思汗到——”
    周保在門外高聲傳奏，兩位女侍衛慢慢打開大門，人頭攢動的謁見大廳出現在眼前。
    薩圖雅在白騎士和侍女們的簇擁下走進大廳，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吵嚷的人潮立刻安靜下來，隻能聽見一聲聲沉重的呼吸聲。
    薩圖雅白皙的胸脯起伏幾下，讓激動無比的心情平靜下來。她掃視著這間不大不小的廳堂，高聲道：“朕作為暮暉大汗在此宣布，大暮暉國，從今天開始，正式成立！
    “這是屬於全體暮暉之民的國家，從今天開始，草原分裂的狀態徹底結束了！希望全體暮暉之民共同努力，為這個新生的國家添磚加瓦！”
    人群中爆發出巨大的歡呼聲和鼓掌聲。薩圖雅看向司徒燮：“司徒愛卿，宣讀政府建國公報。”
    司徒燮頭戴高冠，身著一襲黑色禮袍，俯身稱是，展開一張帛書高聲念道：“北裔至光，感應昊紫。皇極太清，上表禦台。今有大暮暉國，承慶傳命九室。有統九極一宇之功，有開黔首蒙愚之勞。斯有其國，教化夷族，贔定宗廟，蚩厘法度……”
    這篇讓人昏昏欲睡的禮文是盧壽亭寫的，雖然聽著半懂不懂非常無聊，但國家如果想擺脫蒙昧，那麽這種確立國家基礎的文書是絕對必要的。
    之後，尼雅作為中書令宣讀了草原之民能聽懂的翻譯版。大概意思就是，我大暮暉國統一草原，教化萬民，感動上天，因此建立國家，確立法度，設立宗廟，今後必將萬世一係，千秋萬代，再創輝煌。
    隨後，薩圖雅開始對在草原決戰中立下功勳的人們進行封賞。戰敗方的土地和牛羊等財產被褫奪，按戰績大小被重新分配給了各部。與此同時，薩圖雅賞給他們大量的金錢，並許諾未來如果能向南開疆拓土，會仿照多瑪爵位給大家封爵。
    至於錢，薩圖雅現在最不差的就是錢。看著大家沒見過錢的搞笑樣子，薩圖雅卻心裏酸酸的。黃金港那幫人是真的為富不仁啊！
    薩圖雅率領中央重臣離開大殿，騎著胡鷹飛向晨曦王座下方的草原。十萬大軍已經在這裏排列整齊，一百個方陣呈兩列從晨曦王座一直延伸到天際。
    薩圖雅騎著湛胡，從兩列方陣之間緩緩飛過。士兵們激動地高喊：“成吉思汗萬歲！大暮暉國萬歲！”
    薩圖雅微笑著向他們揮手致意，引來更加熱烈的歡呼聲。
    “老實說，我從來沒有認為你有能力統一草原，但你居然真的做到了，還按你當時說的實現了真正意義上的中央集權。我可真是把你佩服得五體投地了，你以後就是我說一不二的老大了。”胡鷹湛胡的聲音從身下輕輕傳來。
    “嗬嗬，這才哪到哪，你今後會見識到更大的世界的。”
    薩圖雅輕笑一聲，駕馭著胡鷹，飛向地平線盡頭逐漸彌漫天際的白色晨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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