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雖然寬敞明亮，卻沒有什麽花哨的排場。跑堂一趟一趟地端著菜肴進來，除了簡單地介紹食材外，並無其他特別之處。
    “最後一道菜，鮮燉羊肉。”跑堂將冒著熱氣的砂鍋輕輕放在桌上，“客官，菜都上齊了，小店還送您一壇子酒，請慢用。有什麽用得著的地方盡管使喚。”
    張經緯環顧四周，笑道：“這酒樓……很熱情啊！”
    跑堂擦了擦額頭的汗珠：“我們掌櫃的說了，您是新客，得伺候好。”
    “那你替我謝謝你們家掌櫃。”張經緯點頭致意。
    跑堂打量著張經緯的衣著，試探地問道：“看公子的打扮，應該是個讀書人吧？”
    “嗯，在下不才讀過幾年書。”張經緯謙虛地回答。
    跑堂頓時來了精神：“咱們新來的縣令就是個舉人，聽說他特別任重讀書人，我們縣的幾個生員在他的商行裏都是做掌櫃的，您可得把握好機會，待遇很豐厚的。”
    張經緯故作驚訝：“是嗎？有機會那我可得去試試。”他舀了一碗羊湯，輕輕啜了一口，“今天是什麽日子？怎麽那麽熱鬧？都快宵禁了，外麵還熙熙攘攘的。”
    跑堂的表情突然變得複雜起來：“今天不是什麽特別的日子，就是咱們主簿……嗐，算了。”
    張經緯放下手中的碗筷，皺眉道：“別介呀，怎麽就算了？我最討厭的就是說話隻說一半的人。”
    跑堂左右張望了一下，壓低聲音：“看您是個外鄉人，這話我跟您說了，您可別往外傳。”
    “都快急死我了，快說啊。”張經緯催促道。
    跑堂歎了口氣：“雖說主簿大人代行縣令職務這小半年，該分的田也分了，該開的荒也開了，但就是……就是……哎呀，我也不知道怎麽說。”
    張經緯佯裝惱怒：“我告訴你，我今天要是死在這兒，就是被你害死的，你個凶手。”
    跑堂連忙擺手：“您看今天街上是不是特別熱鬧？”
    “嗯，熱鬧的有些詭異。”張經緯點頭。
    “假的！”跑堂壓低聲音，“從周邊村裏把人趕到城裏，裝出很熱鬧的樣子，目的就是為了哄新來的縣令高興。”
    張經緯臉色變得很難看，吞吞吐吐：“啊，這……這也……”
    跑堂繼續抱怨：“每次從州府回來他就變著法的把我們往死裏整，一會又是外麵的街道不幹淨，一會兒又是我們的招牌擋住的路，上個月還因為什麽契書罰了好多商家，一些小本生意的可就慘嘍。一個月的進賬還不夠交罰銀的。”
    “經營許可契……”張經緯若有所思。
    “對！”跑堂憤憤不平，“真不知道是哪個王八蛋想出來的辦法，真的是把人往死裏整。”
    張經緯輕咳一聲：“咳咳，那個咱們還是說說主簿的事。”
    跑堂的表情又緩和下來：“您說這主簿是個好官吧，幹起事兒來真的沒考慮過我們百姓，您要說他不是個好官吧……確實幹了不少正事！”
    “那他應該是個好官吧！”張經緯笑道。
    “至少不是個狗官。”跑堂壓低聲音，“像之前那個縣令就是一狗官，橫行霸道，欺男霸女，當初上吊都是在他的金屋子裏，滿滿的二十多箱黃金啊，這是人能幹出來的事兒嗎？”
    張經緯點頭附和：“走私案的時候，上吊自盡了，不然還得揪出一大堆蛆蟲。”
    “沒錯！”跑堂激動地說，“轟動了整個天朝的大案，咱們新上任的縣令就是當初破獲走私案的張孝廉！”
    張經緯故作驚訝：“你竟然認識張孝廉。”
    跑堂一臉崇敬：“張孝廉，那是家喻戶曉的人物，破走私、斬韓燁、開軍行、納流民，我居然有幸成為這樣一個英雄的子民……”
    張經緯大笑道：“哈哈，那你們的好日子是要來了。”
    “那可不……”跑堂正要繼續，突然聽到外麵有人喊了一聲“小二”。他慌忙起身，“跟您暢聊，都忘了自己還在上工了，你們慢用。”說完便匆匆離去。
    張經緯望著跑堂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端起酒杯。皇甫靈輕聲道：“英雄，在想什麽呢？”
    木頭正狼吞虎咽地吃著羊肉，含糊不清地說：“少爺，再不吃就結油了。”
    錢明小心翼翼地放下筷子，低聲問道：“少爺，這主簿是不是有什麽讓你不滿意的？”
    張經緯輕歎一聲，目光投向窗外：“就是讓我太滿意了，現在倒成了百姓不滿意了。”
    皇甫靈不解地皺眉：“蕭主簿按上頭的指示做事，沒什麽毛病啊？而且你作為他的上官，應該也高興看到他為你做的這些！”
    “形式主義、一刀切，這分明是懶政！”張經緯重重地放下酒杯，杯中酒液濺出幾滴。
    皇甫靈仍試圖辯解：“可百姓的生活過好了是事實啊。”
    張經緯指著街上那些漫無目的遊蕩的村民，苦笑道：“變好了……也變累了！”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街角，“嗯？是九兒和孫藥郎！”
    “哪兒？在哪兒？”原本正埋頭大吃的木頭猛地抬頭，一個箭步衝到窗前，差點把桌子撞翻。
    九兒和孫藥郎當初不告而別，讓張經緯百思不得其解。幸好王二狗的線人在高陽找到了她們的蹤跡。
    皇甫靈驚喜地站起身，朝窗外揮手：“九兒姐！”
    街上的九兒似有所感，四下張望。
    皇甫靈探出半個身子，用力揮手：“這裏……上麵！”
    九兒抬頭一看，頓時喜出望外：“靈兒！”她連忙拉著身旁的婦人，快步朝月華樓跑來。
    張經緯看著這一幕，臉上終於露出真心的笑容。木頭已經迫不及待地衝下樓去迎接，連他那把寶貝板斧都忘在了座位上。錢明見狀，忍不住笑道：“這木頭，見了九兒姑娘連命都不要了。”
    張經緯搖搖頭，對皇甫靈說：“看來今晚這頓飯，要熱鬧起來了。”
    皇甫靈眼中閃著狡黠的光：“要不要再加幾個菜？木頭，鐵定是要再吃一頓的！”
    正說著，樓下已經傳來木頭憨厚的大嗓門：“九兒姑娘！孫藥郎！這邊請！”
    張經緯站起身，整了整衣袍，臉上陰霾一掃而空：“走，咱們一起去迎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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