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衙門幾乎出動了所有捕手、衙役，尋找西郊的兩個丫鬟。
    張經緯疲憊地揉了揉眉心，隻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他剛想出公廨透透氣，楊昭便步履匆匆地迎麵而來，臉上帶著慣有的冷肅和幹練。
    “大人，”楊昭抱拳行禮，聲音低沉，“西郊亂葬崗，按犯人鄧石供述的位置，已挖出兩具女屍。初步查驗，死亡時間、傷痕特征以及掩埋方式，均與鄧家家奴供詞吻合。”他停頓了一下，看向張經緯，“您…要親自去驗看嗎？”
    張經緯擺擺手，甚至沒有停下腳步，聲音裏透著濃濃的倦意：“不了。讓黃典史帶仵作去仔細驗過，做詳細屍格。驗完，讓黃粱寫個詳細的呈文給我。”
    “是，下官明白。”楊昭應道，隨即又提起另一件緊要事，“還有一事稟報大人。城中飲用‘大食酒’者，近日多有腹瀉、嘔吐之症上報。醫館裏擠滿了人，症狀相似，皆稱是飲用了此物後發作。”
    “腹瀉？嘔吐？”張經緯腳步一頓，眉頭緊緊鎖起，臉上滿是困惑，“這不對啊。你我當日不也嚐過那‘大食酒’？雖苦澀難咽，卻也並無這等反應。”
    楊昭沉吟道：“下官猜測，或許是飲用量的問題。你我當日隻是淺嚐輒止。而城中售賣火爆，許多人將其當作新奇飲品，甚至替代茶水，連續多日大量飲用。積少成多，或是體質不耐，才引發了這等腸胃激蕩之症。”
    張經緯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
    這“大食酒”本就出現得蹊蹺，如今又引發群體性不，但是……那玩意兒這麽貴，怎麽可能讓尋常百姓連日飲用。他沉聲道：“楊巡檢，你立刻帶人去查！查清楚是哪些商鋪在售賣的‘大食酒’引發了症狀？是同一批貨？還是所有貨都有問題？症狀嚴重的都是什麽人？飲用多久、多少量？另外，再想法子弄些不同來源的‘大食酒’樣本，此事關係民生，務必盡快查明！”
    “是！下官這就去辦！”楊昭深知此事重大，抱拳領命，轉身便走。
    楊昭剛走，王二狗便不知從哪個角落鑽了出來，湊到張經緯身邊，臉上帶著點討好又有點為難的笑容：“少爺，您找我？”
    張經緯看了他一眼，似乎才想起自己之前的念頭，低聲道：“嗯。狗子，今晚宵禁之前，你去趟市集。”
    “少爺您吩咐！”王二狗挺直腰板。
    “買些上好的白糖回來，”張經緯說著，又想了想，“若是有新鮮的牛乳…羊乳也行，也買些回來。要新鮮的，別是隔夜的。”
    王二狗一聽要買東西，臉上那點為難立刻放大了，搓著手，訕笑道：“少爺…這個…前些日子您讓我打聽消息，而且前幾日還請您喝了大食酒…手頭實在是…有點緊巴了…您看這錢…”
    張經緯無奈地瞥了他一眼，沒說話，隻是不動聲色地用寬大的袍袖做遮掩，飛快地從自己袖袋裏摸出兩塊沉甸甸、成色極好的小銀錠子約莫五兩一個），迅速塞進王二狗手裏。動作隱蔽而熟練，顯然不是第一次了。
    “拿著。”張經緯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是耳語，“悄悄的，別聲張！尤其是別讓錢明那老小子看見！”他警告地瞪了王二狗一眼，“他最近正張羅著搬家，到處借錢，跟個無底洞似的，見天兒在我眼前晃悠哭窮，煩得很！要是讓他知道我還有閑錢給你買糖買奶，他能纏死我！”
    王二狗手心攥著那兩塊還帶著張經緯體溫的銀錠子，頓時眉開眼笑，連連點頭，也學著張經緯的樣子，用氣音回道：“知道了知道了！少爺您放心！”他做了個封嘴的動作，隨即又諂媚地補充道，“少爺您這是要弄啥好吃的？這又是糖又是奶的…”
    張經緯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問那麽多作甚？辦好你的事！記住，要新鮮的！”他揮揮手，像是趕蒼蠅，“去吧去吧，別在這杵著了。”
    “是！屬下告退！”王二狗得了銀子，腳步輕快地溜走了，活像隻偷到油的老鼠。
    ……
    今日的煩悶，十成裏有八成，竟是為了件“大事”——皇甫靈的生辰。
    還是晌午時分，豆芽那丫頭趁著送茶的功夫，悄悄湊到他耳邊提醒：“老爺，今天…是夫人的生辰。”
    皇甫靈是將門虎女，自幼隨父兄習武，性情爽利，不拘小節。生辰對她而言，遠不如一套趁手的兵器或一場酣暢的比試來得重要。往年在家做姑娘時，也不過是豆芽記得清楚，總會悄悄給她煮一碗臥著荷包蛋的長壽麵，主仆二人安安靜靜地吃了便算過了。嫁給他後，她更是從未主動提及過自己的生辰，仿佛這日子與尋常並無不同。
    但豆芽心細如發，如今小姐已為人妻，她這通房丫鬟也早已改口稱“夫人”。在她看來，夫人的第一個生辰，意義非凡，自然該由“老爺”來張羅慶賀，才顯得鄭重。
    於是，這“鄭重”的擔子，就沉沉地壓在了張經緯心頭。
    案子上的煩憂，他尚能抽絲剝繭，條分縷析。可這給妻子準備生辰驚喜…卻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棘手和無措。麵對豆芽那充滿期待的眼神，他隻能含糊地應承：“知道了，放心，我自有安排，定給夫人一個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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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具體是什麽驚喜？張經緯心裏完全沒底！金銀珠寶？皇甫靈對這些身外之物向來不甚在意。綾羅綢緞？她更愛方便行動的勁裝。吟詩作對？他怕自己肚子裏的墨水反倒讓她笑話。要不直接送兵器？先前那把匕首她就挺喜歡的。可萬一哪天把她給惹毛了，拿著兵器捅了自己怎麽辦？
    這份“驚喜”的難題，竟比審石錦程、查軍戶賬冊還要讓他愁眉不展，成了今日心頭揮之不去的陰霾。
    心煩意亂間，他腦海中忽然閃過在雲州時的片段：皇甫靈捧著一籠剛出屜、熱氣騰騰的豆沙包，眼睛亮晶晶的，吃得嘴角沾著一點豆沙餡，全然沒有平日裏的英姿颯爽，倒顯出幾分小女兒的嬌憨可愛。她似乎…格外嗜甜？
    “對！甜食！”張經緯眼睛一亮。豆沙包她愛吃，那其他的甜食呢？可單送幾個豆沙包…未免太過敷衍，顯得毫無誠意。自己堂堂七尺男兒，妻子生辰就送包子？想想都慚愧。
    更讓他慚愧的是，他張經緯，上馬能提刀，下馬能斷案，偏偏…對庖廚之事一竅不通！別說做精致點心了，就是最簡單的蛋炒飯，他都能炒得要麽焦糊要麽夾生，屢戰屢敗。
    然而，星爺電影裏有句經典台詞：“隻要用心做，人人都是食神！”
    “用心…” 張經緯咀嚼著這兩個字。或許…親手為她做一道從未嚐過的甜點，便是最好的心意？
    仿佛是冥冥中的眷顧，就在他絞盡腦汁苦思甜點方子時，竟在公廨書架的角落裏，意外翻出了一本蒙塵的《江南食譜》！他如獲至寶，迫不及待地翻閱起來。當看到其中記載的“羅糕”一節時，他的心跳陡然加速！
    書中描述：“取精白細粉，和以牛乳、卵清、蔗霜白糖），攪打至蓬鬆如絮，入模蒸製而成。其質鬆軟細膩，甜香盈室，入口即化，宛如雲絮…”
    這形容…這口感…這不就是蛋糕嗎？！雖然做法細節不盡相同沒有烤箱，隻能蒸），但鬆軟香甜的精髓何其相似！
    一個大膽而充滿挑戰的念頭瞬間成形——他要為皇甫靈做一個獨一無二的“奶油蛋糕”！用江南的“羅糕”做底，再想辦法仿製出那層雪白香甜的“奶油”！
    於是，才有了下午王二狗神秘兮兮的采買任務：白糖，鮮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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