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高陽危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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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經緯見時機成熟立馬進入正題“石公子離席,倒是清靜了。借此機會,晚輩正好有件要緊事,需提前知會二位長輩一聲。”
    他用了“晚輩”和“長輩”的稱呼,姿態放得很低,但周倫和陳隆昌卻絲毫不敢托大。周倫立刻放下酒杯,身體微微前傾,臉上堆起恰到好處的敬重:“張大人何須如此多禮!您是一縣父母官,有什麽吩咐,盡管直言便是。隻要周某能做到的,定當竭力。”
    張經緯目光掃過二人,聲音平穩清晰,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分量:“並非吩咐,而是知會。皇甫軍行,準備正式入駐高陽城。屆時,皇甫家在雲州的商路、倉儲、鏢護等一應事務,都將逐步轉移至此。高陽,將成為皇甫軍行新的根基之地。”
    此言一出,周倫和陳隆昌眼中同時爆發出精光!
    陳隆昌反應極快,他朗聲笑道,聲音裏帶著真誠的喜悅:“張大人何出此言‘提攜’!我隆昌號在雲州能有今日規模,很大程度上便是仰仗著與皇甫軍行的緊密合作!軍行在物資調度、倉儲管理、長途轉運上的能力,有目共睹!皇甫軍行能選擇高陽,是高陽之福,更是我隆昌號之幸!大人放心,隆昌號定會傾盡全力支持軍行在高陽落腳!日後合作定能互惠互利,共謀發展!”
    周倫也立刻跟上,語氣更為懇切:“張大人!軍行入駐高陽,周某更是舉雙手讚成!莫說軍行實力雄厚,單憑大人您救犬子於水火,免我周家絕嗣之禍,您就是我周家的大恩人!這份恩情,周某銘記於心!軍行之事,便是我周家之事!大人但有差遣,我周家定會不遺餘力,傾囊相助!” 他將家族恩情與商業合作緊密捆綁,態度更為鮮明和堅決。
    兩人這番表態,讓主桌的氣氛瞬間熱絡起來,沈開陽在一旁聽著,臉色變幻不定。石家在高陽根深蒂固,皇甫軍行這個強龍突然壓境,石家首當其衝!但他作為掌櫃,此刻絕不能失態。他強擠出笑容,對著張經緯拱了拱手,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張大人此乃高陽商界盛事!我家主人……想必也定會樂見其成,願意鼎力相助,共襄盛舉……”
    張經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目光如電,直刺沈開陽,“你石家,就算了。”隨後身體微微後仰,靠在椅背上,姿態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慢悠悠地說道:“沈掌櫃,回去告訴你家主人。我有種預感,你們高陽石家……怕是要倒大黴了。”
    沈開陽強壓住心頭的驚濤駭浪,聲音有些發緊:“張大人,此話何意?可否指點一二?”
    張經緯端起酒杯,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拋出了一個更重磅的消息:“指點?不必了。我隻是在等一個消息罷了。”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在場眾人,最終定格在沈開陽臉上,一字一句,清晰無比:“我,向朝廷,上了一封奏疏。”
    張經緯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一種宣判般的冷酷:“若是此疏得蒙聖聽,獲準實行……你們石家在高陽的所作所為,那些自以為遮掩得天衣無縫的勾當……哼,屆時,必死無疑!別說石相遠在京城鞭長莫及,就算是他站在我跟前,也救不了你們!”
    沈開陽依舊是溫和的微笑著說道:“張縣令好大的口氣!”
    張經緯看著他色厲內荏的樣子,臉上反而露出一絲近乎憐憫的嘲諷笑容。他放下酒杯,身體微微前傾,盯著沈開陽的眼睛,用隻有主桌幾人能聽清的音量,緩緩說道:“口氣大?不,是你們石家……太過自大了!”他微微一頓,提醒道:“你們忘了,這煌煌天朝,這廟堂之上,身披紫袍、位極人臣的正一品大員,可不止你們石相一人!”
    這幾天不急著去石家找茬兒的原因,就是因為劉延之看過張經緯的奏疏後建議他按兵不動,等到《禁石疏》實施後,高陽石家便會自食惡果。
    ……
    宴席已近尾聲,主桌上的氣氛在張經緯那番石破天驚的話語後,變得微妙而壓抑。周倫和陳隆昌心事重重地小口啜飲著茶水,沈開陽更是臉色灰敗,強撐著笑容應付著偶爾的客套,仆役們開始輕手輕腳地撤下殘羹冷炙,換上清口的果盤和香茗。
    就在這散場前的喧囂漸起時,高陽樓那扇雕花大門處,一個略顯單薄的身影,帶著幾分猶豫和拘謹,緩緩走了進來。來人穿著洗得發白的青布長衫,肩上挎著一個半舊的布褡褳,頭發梳理得還算整齊,但風塵仆仆,麵容帶著明顯的疲憊和一絲尚未散盡的哀戚。他站在觥籌交錯的大廳入口,顯得有些格格不入,茫然地環顧著這富麗堂皇的景象。
    黃粱眼尖,最先認出了來人,驚訝地低呼出聲:“方悅?”
    張經緯聞聲回頭,目光穿過人群,落在了門口那個有些瑟縮的身影上。他眉頭微不可察地一挑,隨即提高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熟稔和調侃:“方悅!磨蹭什麽呢?過來!”
    方悅聽到呼喚,身體微微一震,連忙快步穿過還在攀談的賓客,小跑著來到主桌前。他對著張經緯深深一揖,語氣恭敬卻帶著生疏的試探:“大東家……哦不,大人!晚生方悅,見過大人,見過諸位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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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經緯上下打量著他,眼神帶著審視和些許不滿:“前幾日衙門裏叫你幾次來點卯當值,你倒好,每次都推說家裏喪事未完,抽不開身。怎麽,今日知道高陽樓宴請賓客,有免費的席麵,你小子倒是聞著味兒就來了?”
    方悅臉上閃過一絲窘迫,頭垂得更低了,聲音帶著苦澀:“大人明鑒……說來慚愧。舅舅生前……族中親眷多不待見。因此這喪事操持得……頗為簡陋草率,人手也少。人少,反而雜事更顯繁重,小生實在是分身乏術……”
    張經緯卻冷哼一聲,毫不留情地戳穿:“少放屁了!你當本官不知?你在城外亂葬崗邊上搭了個破草棚子,把你舅舅就那麽攤在草席子上晾著!本官念你可憐,讓錢明帶人去收殮安葬,結果倒好,被你小子給攆了回來。”
    方悅聞言,身體猛地一僵,眼圈瞬間紅了。他抬起頭,直視張經緯,眼神裏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感激,有倔強,更有一種近乎固執的自尊:“大人!方悅欠您的恩情,早已如山似海!更不能讓您再為他勞神破費!方悅無能……”
    張經緯看著他眼中那抹倔強的光芒,沉默了片刻。他知道方悅的性子,認死理,重情義,也極重那份在他看來自尊自強的“體麵”。他最終無奈地揮了揮手,語氣緩和了些:“罷了罷了,你這強驢脾氣!算了,坐下吃飯吧。”
    方悅卻沒有動,反而緊了緊肩上的褡褳,從裏麵摸出一個幹硬的、邊緣有些發黑的炊餅,誠懇地說:“謝大人體恤!飯就不必了,晚生自帶了幹糧。隻是……隻是聽聞這高陽樓乃高陽第一樓,構造精巧,晚生……晚生鬥膽,想請大人容許我在這樓裏各處……觀測一二?就……就在樓下轉轉,絕不擾了貴客。”
    張經緯看著他這副模樣,又好氣又好笑,一臉嫌棄地擺擺手:“瞧你那沒見過世麵的窮酸樣兒!去吧去吧!隻準在樓下大堂看,別往樓上雅間鑽!更不準東摸西碰,惹人厭煩!聽見沒?”
    “是!謝大人!” 方悅如蒙大赦,眼中迸發出光彩,連忙躬身行禮,然後小心翼翼地避開人群,像一個初次踏入寶庫的探險者,開始在大廳的各個角落、廊柱、梁枋間仔細地觀察起來。他時而駐足凝望高高的藻井,時而蹲下身用手指丈量柱礎的尺寸,時而仰頭盯著複雜的鬥拱結構,神情專注,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與周遭的喧囂格格不入。
    沈開陽看著方悅在大廳裏“鬼鬼祟祟”地轉悠,眉頭緊鎖,臉色更加陰沉。
    時間一點點過去,宴席已經徹底散場。賓客們開始陸續告辭。就在這時,剛才還沉浸在對建築結構的癡迷觀察中的方悅,忽然臉色大變!他像是發現了什麽極其可怕的事情,猛地轉過身,一臉凝重和急迫,幾乎是跑著衝回了主桌前,完全不顧禮儀地打斷了張經緯與陳老太爺的告別寒暄。
    “不對啊,大人!”方悅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眼神銳利而嚴肅,“這……這不對啊!”
    張經緯正與人說話被打斷,有些不悅,皺眉看著他:“方悅!你發什麽癔症?吃錯藥了?”
    方悅急切地搖頭,指著大廳的穹頂和四周的立柱,語速飛快:“不是!大人,這高陽樓……曾是我在縣學讀書的時候,親眼看著一磚一瓦建起來的!”“我記得清清楚楚,當時打下的基磉基礎柱墩),明明白白有六十餘處!分布在不同的承重點上!可我剛剛仔細觀測了柱礎的分布和受力痕跡……還有……還有那幾根主梁的接榫……這數目……”
    沈開陽聽到這些話的時候臉色微變,露出了常人無法察覺的殺氣。
    “你是不是有病啊?!”張經緯猛地一拍桌子,聲音陡然拔高,“人家石家好心好意叫我們來吃飯,你倒好!吃飽了撐的沒事幹,硬要挑人家房子的毛病?!你算哪根蔥?輪得到你在這裏指手畫腳?!”
    方悅被張經緯的怒火嚇了一跳,但他心中的恐懼和責任感壓過了對權威的畏懼。他指著窗外燈火闌珊的街道,聲音帶著絕望的懇求:“大人!小生絕非信口雌黃!這……這關係到人命啊!若真有個差池,這麽高的樓,旁邊那麽多百姓的房屋鋪麵……一旦……一旦出事,後果不堪設想啊!大人!請您務必……”
    “夠了!”張經緯厲聲打斷他,眼神冰冷,不容置疑,“錢明!”
    旁桌的錢明立刻上前:“少爺!”
    張經緯一指方悅,語氣斬釘截鐵:“把他給我轟出去!”
    錢明愣了一下,動作看似粗魯實則巧妙地架住了方悅的胳膊,語氣還算溫和:“方秀才,得罪了,請吧。”
    方悅被錢明半推半架地往外帶,他掙紮著回頭,還想對張經緯說什麽:“錢爺……您聽我說!這棟樓……它很有可能真是危樓!我得跟大人說明白……”
    錢明手上加了幾分力道,將他更快地帶離主桌區域,同時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快速而清晰地低語:“方大秀才!你醒醒!你可能是誤會少爺的意思了!這高陽樓是什麽地方?是石家的產業!石家是什麽?是會吃人的老虎!你當著沈開陽的麵拆他們的台,你是嫌命長嗎?!有什麽事,你再回去仔細琢磨琢磨,等回頭沒人了,再找少爺私下商量!現在,先走!”
    方悅聽到錢明的話,如同被一盆冷水澆下,瞬間明白了張經緯那番“怒斥”的用意——是保護!他滿腔的急切和擔憂頓時化作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和無奈,看著賓客散去後更顯空曠華麗的高陽樓,他重重地歎了口氣:“你……嗨呀!”
    他不再掙紮,任由錢明將他帶出了高陽樓的大門。站在清風裏,看著眼前這座巍峨高樓,方悅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繞著外牆,開始慢慢地踱步,眼神銳利如鷹,努力地觀察著每一處細節,試圖將此刻高陽樓的結構、磚縫、飛簷的角度……都深深地烙印在腦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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