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7章 坑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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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
    侯府東院
    那台顯微鏡靜靜地躺在桌上,通體由黃銅鑄就,入手沉甸甸的,透著冰冷而堅實的曆史感。它的鏡臂筆直而穩固,粗大的目鏡筒連接著一個可以旋轉調節高低的物鏡轉換結構,雖然隻有一個物鏡。下方的載物台中央有一個圓形小孔,小孔正下方,則是一麵可以多角度調節的凹麵反光鏡,用於匯聚光線。
    錢明湊近了仔細打量,恍然大悟般說道:“嘿!這東西我認得!千裏眼!以前付都尉有過一支類似的,是他從一個西洋商人那裏誆來的,據說價值連城,金貴得很!可惜後來被摔壞了,他心疼了好久,後來想再買都買不到了。”
    張經緯手指輕輕拂過冰涼的銅管,聲音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那是望遠鏡,這叫……單目顯微鏡。”
    一旁的梁大海耳朵一豎,隻聽清了後麵幾個字,疑惑地重複:“牡丹?啥牡丹?這銅疙瘩跟牡丹花有啥關係?”
    張經緯沒心思解釋,隻是深深地歎了口氣:“唉……”他的目光掃過桌上那些載玻片和蓋玻片。他拿起一片,仔細地用軟布擦拭幹淨,然後走到院中的水井旁,用一個小瓷杯打了些井水,小心翼翼地滴了一滴在載玻片中央,再用更薄的蓋玻片輕輕蓋住。動作略顯生疏,仿佛在回憶遙遠初中生物課上的操作。
    他將製好的臨時裝片固定在載物台上,然後迫不及待地將眼睛湊近目鏡。視野裏卻是一片模糊的黑暗。他愣了一下,才猛地想起這個時代沒有電燈,需要調節反光鏡來采集光線。他笨拙地轉動著物鏡,又小心翼翼地調整凹麵鏡的角度,讓窗外夕陽的餘暉盡可能地被反射上去。
    突然之間,原本模糊的黑暗變得清晰起來!一個微觀世界猛地撞入他的眼簾——透明的水滴裏,無數微小的、半透明的、奇形怪狀的生命體正在瘋狂地穿梭!
    張經緯的臉上瞬間浮現出一種極其複雜的神情,混雜著震驚,卻又帶著一絲科學驗證成功的詭異笑容。
    梁大海好奇得要命,忍不住問:“少爺,少爺!您看見啥了?”
    張經緯抬起頭,眼神古怪地看著他,吐出兩個字:“蟲子。”
    “蟲子?”梁大海一臉不信,指著那滴井水,“這井咱們打了多少年了,天天喝這水,怎麽可能有蟲子?還這麽小一滴水……”
    “你自己來看!”張經緯讓開位置。
    梁大海將信將疑地湊上去,學著他的樣子往目鏡裏看。隻一眼,他就“嗷”一嗓子猛地彈開,臉都綠了,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哎喲我的親娘嘞!那……那是什麽玩意兒?怎麽那麽多東西在動?!難怪……難怪少爺你從來不喝生水,每次都讓燒開了喝!我……我剛剛渴極了還直接舀了一瓢灌下去……”他越想越惡心,差點當場吐出來。
    錢明也被勾起了強烈的好奇心,推開還在幹嘔的梁大海:“起開起開!讓我也瞧瞧!”他湊上去一看,也是倒吸一口涼氣,嘖嘖稱奇:“謔!真是開了眼了!這水裏還真有個小乾坤啊!這要是讓那些整天念叨‘水至清則無魚’的老學究來看看,不得嚇死!”
    就在錢明和梁大海爭先恐後地觀察著微觀世界,大呼小叫之時,張經緯卻雙手撐在桌沿,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顯微鏡的發現,結合之前那個刻著“丁巳年九月”的玻璃器皿,無數線索在他腦中飛速碰撞、拚接。這台顯微鏡保養得極好,雖然沾染灰塵,但關鍵的光學部件清晰,金屬部件雖有使用痕跡卻並無嚴重鏽蝕——這絕不像一個被遺忘了六十年的物件該有的狀態。銅器若長期閑置不保養,早就鏽跡斑斑了。
    一個可怕而驚人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中了他的腦海,讓他渾身汗毛倒豎!
    他的父親——張廉,很可能根本沒有死在那場大火裏!
    他一直就藏在那暗無天日的地窖中!一直在暗中進行著某些不為人知的研究!這些玻璃器皿被清洗得如此幹淨,沒有留下任何化學殘留或樣本痕跡,本身就極不尋常,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了所有線索!
    “看來……必須得親自去那個暗窖裏看一看了。”張經緯低聲自語,眼神變得銳利而堅定。他猛地直起身。
    “錢明!”他揚聲喊道,語氣急促。
    “哎!少爺,啥事?”錢明這才從目鏡前抬起頭,臉上還帶著驚異未消的表情。
    “別看了!立刻備車,跟我去一趟將軍府舊址!現在就去!”張經緯的語氣不容置疑,帶著一種發現驚天秘密後的迫切和緊張。
    “哦!好……好嘞!”錢明雖然不明所以,但看到少爺前所未有的嚴肅表情,立刻意識到事關重大,連忙應聲,快步跟上已經向外走去的張經緯。
    ……
    將軍府原張府)書房
    入夜。
    將軍府書房內,燭火通明,皇甫長水正對著北境地圖推演沙盤,眉頭緊鎖。
    張經緯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甚至來不及行禮,劈頭便問:“嶽父大人!原先我張府那偏僻小院,就是被燒毀的那處,底下是否發現了一個暗窖?那暗窖現在何處?”
    皇甫長水被女婿這沒頭沒腦的急切問話弄得一愣,放下手中的小旗,轉過身道:“暗窖?哦,是有這麽個東西。怎麽了?已經讓我派人給填平夯實了。”
    “什麽?!填了?!”張經緯如遭雷擊,聲音猛地拔高,臉上血色瞬間褪去,“您……您怎麽能把它填了?!”
    皇甫長水被他過激的反應驚到了,濃眉皺起:“經緯,不過一個廢棄的暗窖而已,為何如此大驚小怪?府邸改建,地麵需得平整穩固,一個無用的地洞,填了有何不對?”
    張經緯急得幾乎要跳起來,他強壓住翻湧的情緒,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的話更有說服力:“嶽父大人!您征戰沙場多年,洞察入微,難道就從未覺得奇怪嗎?為何偏偏在那場詭異大火的廢墟之下,會藏著這樣一個隱蔽的暗窖?”
    皇甫長水被他問住了,沉吟道:“這……一個鄉紳富戶,在家中弄個暗窖儲藏財物或應急避難,並非奇事吧?這有什麽問題?”
    “問題大了!”張經緯上前一步,目光灼灼,“您有沒有想過,那場大火或許根本就不是意外!而我父親,在點燃大火製造自殺假象之後,完全有可能通過這個無人知曉的暗窖金蟬脫殼,悄然逃生!”
    “荒謬!”皇甫長水斷然否定,但眼神已有了細微的變化,“那暗窖我親自下去查看過,根本別無出口,是一條死路!況且,大火之後,是我親自給大哥……唉,是我親自收斂的屍身!那焦炭般的遺骸就在那院子裏,怎會有假?”
    張經緯的心髒狂跳,他死死盯著嶽父的眼睛,拋出了一個更驚人的猜想:“您親自收斂?嶽父,請您仔細回想!當時情況混亂,屍體已被燒得麵目全非,您真的能百分之百確定,那具焦屍……就一定是我父親嗎?!”
    皇甫長水猛地倒吸一口涼氣,虎目圓睜,被這個大膽至極的假設震得後退了半步,聲音都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你……你的意思是……你爹,他或許……根本沒死?!他還活著?!”
    “極有可能!”張經緯見嶽父動搖,立刻從懷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個刻著字的玻璃瓶,雙手遞了過去,“嶽父請看!這是從那個暗窖裏一同起出的物件!”
    皇甫長水的注意力立刻被那純淨剔透的器物吸引,接過瓶子,入手冰涼滑膩,他驚歎道:“這……這是何等精致的琉璃?!不,如此純淨無暇,光可鑒人,更像是罕見的水晶!此物價值連城啊!”
    “嶽父!看字!看瓶底的字!”張經緯急切地指著瓶底。
    皇甫長水這才將瓶子湊到燭光下,眯起眼睛仔細辨認那極細的刻痕,緩緩念出:“丁……巳……年……九……月……”念完,他抬起頭,眼中仍是疑惑,“這日期有何……”
    話未說完,他自己猛地頓住了!臉上的血色也一點點褪去。他驟然抬頭,目光如電般射向張經緯:“丁巳年九月?!去年九月?!可你父親……他分明是去年六月出的事!這……這瓶子……”
    張經緯的聲音低沉而清晰,每個字都像錘子敲在皇甫長水的心上:“九月。我父親‘死後’整整三個月。嶽父,一個死去了三個月的人,怎麽可能還在去年九月製作或使用這個瓶子?”
    書房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燭火劈啪作響。皇甫長水握著那冰涼的瓶子,手指微微顫抖,額角滲出了細密的汗珠。這個看似微不足道的日期,此刻卻成了最致命的證據。
    他兀自掙紮著試圖尋找其他解釋:“這……這會不會是某種巧合?也許是之前就刻好的日期?又或者……是他人後來刻上去的?”
    張經緯搖頭,語氣無比肯定:“嶽父,您仔細看這刻痕。這瓶子材質極其堅硬相對於古代刻刀),絕非普通鐵器所能雕刻。刻痕平滑流暢,深入琉璃內部,絕非事後偽造所能達到。”
    所有的推測、那個可怕的猜想,似乎都因這個小小的日期而變得無比真實起來。皇甫長水這位見慣了生死、沉穩如山的老將,此刻也感到一股寒意從脊背竄起。
    他張了張嘴,半晌,才頹然地、帶著無比懊惱和難以置信的語氣吐出一句話:
    “可是……我已經派人……把它填平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