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醉骨斷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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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祥進入帳內後,表現得像隻溫順小羔羊。
    他還真怕沈安若一個不高興,刹那間就能把他做成一盤孜然羊肉。
    他隻得謙遜柔笑著,即便坐著不動也未真正直起過一刻腰板,隻是趙瑾睿和沈安若說著,他就在一旁聽著,雖也多次點頭,卻未言出過半句話...
    沈安若自是觀察細微,她的餘光也從未離開過吉祥,她還真就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為別人眼中的活閻王。
    ——若那吉祥沒將她看成活閻王,又為何久坐不言,還連口茶水都不喝呢?
    想來,往日齊麟也多有無奈吧——“我本將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無論有多良善、謙卑,人家就是不信自己的一片赤誠。這就好比極力想要和一人維持好關係,可這一人始終都有所防備,更多有驚悚。
    索性,沈安若便想要率先打開話題,沒曾想她隻是微微側眸,雙眸還未完全凝向吉祥,吉祥已猛地顫身,垂眼勾顎。
    ——這是有多怕啊?
    ——要按道理來說,這吉祥都在聖上身側當差了,什麽大世麵沒見過,又何必怕成這樣呢?
    “吉祥...是吧?本妃知曉王爺在射殺黃壽後,已妥善安置了他的家人,並贈予了千金。可於你而言,你畢竟失去了義父,恐在宮中也無了倚仗,這細細想來本妃也著實該敬你一杯茶...向你賠罪。”
    吉祥驚身側移,他和趙瑾睿、沈安若本坐在一張方桌上,竟似突然滑落般蜷縮在了地上,待沈安若側身去看,他已然跪地低吟,仿佛有口難言。
    “臣,從未想過報仇。不,不不不...臣隻是覺得每年都能為義父掃墳上香遠比報仇更重要...”
    沈安若在聽,趙瑾睿也在看。
    吉祥也繼續低吟道:“鎮北王雖當街射殺義父,卻意在杜絕文武百官在科舉期間行徇私舞弊之舉,再則義父也確有尊卑不分之嫌。如今,鎮北王已然戰死,王妃必然痛心疾首、食不下咽。臣又怎敢再有怨恨之心呢...”
    沈安若久久凝視著吉祥的頭頂,吉祥也隻將頭頂正對著沈安若。
    她能聽出吉祥的言外之意,如吉祥這般得宦官也大多沒什麽底牌,若說深宮中的權貴或陛下是他的靠山的話,那這些靠山在沈安若麵前也壓根就不起作用。
    當一個人明知不可為時,通常也會選擇妥協和隱忍,可前提是沈安若不能失勢,一旦失勢也必會遭到百倍報複。
    沈安若在笑,無聲地淡笑,淡淡的笑引得柳眉逐漸下彎,下彎的柳眉也緩緩對準了趙瑾睿,她緩緩抬臂,伸指一勾。
    趙瑾睿不禁四望,又慢慢地掏出著懷中的包袱,他雙眼睜得很大,眸光中也滿是迷茫和不確定,他覺得沈安若是想收下他懷中的包袱,索性他也便試探性地往外掏著...
    突然,沈安若振臂一揚,六大女將當即趕離了帳前守衛,待四周再無外人後,沈安若也打開了包袱。
    ——包袱內是這世上最危險之物,也是足能改天換地的物件。
    沈安若大概能想到這物件為何會在柳霖霖手中,尚在景都皇城時,柳霖霖已然與武林盟主杜芸卿交好,而方怡又恰在國舅張顯寧死後躲進了“雲闕門”中...
    對於方怡手中藏有張顯寧的秘密這事兒,沈安若也有所耳聞,隻是齊麟尚在時好似並不想讓她知道太多,她便也沒怎麽過問。
    然而,齊麟不知道的是顧念私下已向她透露過一二。
    在建造夙城期間,齊麟不在北疆,她與顧念也多的是相處的機會,顧念自不會讓她做一個傻白甜,所以,常與她講述天下大事和各方局勢...
    據顧念所說,當朝左相方乘貴有意護女,其女方怡雖是國舅張顯寧之子張少卿的妻子,卻存活了下來。
    這其中離不開方乘貴的四處奔波,但,陛下忌憚方乘貴的權勢也是真的。
    故,才任由方怡躲進了杜芸卿的“雲闕門”。
    現下,再看包袱中的物件,不過就是一些賬冊和一封信,這應該就是張顯寧留下的秘密。
    而,沈安若在翻閱賬冊和信件後,終是想明白了陛下為何會放過方怡的原因。
    ——事實上,包袱中的那些賬冊雖記載了巨額贓銀的數目,卻並無明顯指向。也就是說,僅憑這些賬冊根本就無法確定贓銀最後到了何處。
    ——再說包袱中的那封信,信上的確寫明了先帝和老王爺齊烈的死因,這字跡應也是張顯寧的,可誰又能保證信上的內容就是真的呢?
    ——倘若是一場陰謀,張顯寧留下絕筆信隻為挑撥齊麟和陛下之間的關係,那最終也隻會兩敗俱傷、無人受益。
    想到這裏的沈安若,也陷入了沉思。
    ——她的丈夫齊麟不惜偽造一具屍身來宣告身死,是否也正因要揭開那深藏在霧靄裏的真相呢?
    眼下,她雖無法確定齊麟是否還活著,但,假如齊麟尚在應也絕不想看到這包袱中的物件。
    ——當一些證據和結果出現後,也就猶如進入了一場死局,進一步山河盡毀,退一步猜忌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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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權構築的青銅囚籠裏,每個叩拜姿勢都暗藏殺機。若執劍問天,九重宮闕的陰影將吞噬所有血色親情;若粉飾太平,靈魂深處瘋長的荊棘終將刺穿溫情的假麵。權力場內,真相從來不是解藥,而是淬毒的匕首,隨時都能剖開所有精心養護的虛偽共生。
    倘若,齊麟看到了包袱裏的賬冊和張顯寧留下的絕筆信,得知了其父的死因,那他又要如何抉擇呢?
    ——難道,要直接殺入宮牆與當今聖上對峙嗎?
    ——還是,隱忍不發,繼續與聖上稱兄道弟?
    即便,他可以假裝一無所知,聖上也絕不會再去信任他。
    ——猜忌是一道來自地獄的縫隙,它會因件件小事和點滴情緒不斷充實著自保的欲望,自保的欲望越大,地獄的縫隙就會撕裂得越大,直到控無可控,完全被地獄吞沒為止...
    地獄的裂縫來源於龍袍上的細微褶皺,帝王枕戈待旦的神經能嗅到最微弱的背叛氣息,而忠良骨血裏的傲氣又豈甘永跪丹墀?
    這場始於自保本能的雙人舞,會在權謀的回音壁中不斷放大恐懼的振幅,直到君臣化作互為鏡像的困獸,在猜疑鏈的增殖中完成對彼此人性的淩遲。
    那些被禦筆朱批抹殺的人性微光,終將在曆史褶皺裏燃成業火——業火熊熊,不死不休。
    或許,坐在龍椅上的蕭文景從不懼怕齊麟,也在時刻突破著自己,他會不停地告誡自己“他是真龍天子”“他是九五之尊”“他是大襄的主宰,更是大襄的神!”
    ——神,又怎會去怕一個齊麟呢?就算怕,神也會戰勝所有恐懼,回到權力的巔峰。
    此刻,沈安若已赫然覺醒,她也曾問過顧念一個問題“既然,方怡手中可能握有真相,那為何齊麟不去找方怡呢?”
    那時的顧念沒有回答,隻是緩緩側眸,望向了遠方。
    那一刻,沈安若就該想到答案永遠在遠方,就因為太遠才讓人煎熬無措,才使人束手無策...
    “大嫂...你怎麽了?”
    隨著趙瑾睿的輕喚,沈安若逐漸定神,莞爾一笑。
    她的笑依舊很美,她的笑也依舊很甜,甜美的笑中不失端莊和威嚴,她也絕不能失去端莊和威嚴。
    “吉祥,你可願與本妃成為朋友?”
    她再次開口,已將雙眸完全凝向了吉祥。
    吉祥一頭冷汗,身體冰涼,聽到這席話後好似瞬間被人從深淵中撈起,重新感觸到了陽光,亦感受到了身體的熱度。
    他怯怯抬眸,微顫著問道:“真的可以嗎?我真的可以和王妃您成為朋友嗎?”
    沈安若微微點頭,“本妃不會不顧朋友的生死,但,本妃卻也不想做一個糊塗鬼。”
    吉祥拔身而起,他並不是站了起來,而是挺直了腰板,“王妃,臣來時陛下的確說過會有人傳遞消息給臣,但,臣真不知傳遞消息之人是誰...”
    他說的很急迫,其神情也很慌亂,在急迫慌亂下他已顧不得尊卑,緊拽住了沈安若的衣袖,像是在懇求,更像是在乞求。
    “醉骨柔...柔醉骨...這信上說,“醉骨柔”乃是陛下母族的不傳秘藥,先帝駕崩那天國舅張顯寧就曾在紫宸殿中聞到過“醉骨柔”的氣息...當然,這氣息也是龍涎香混雜著&34;醉骨柔&34;的味道...”
    “沒錯,本妃手中的這封信正是國舅張顯寧親手寫下的。張顯寧乃是當今聖上的親舅舅,其又是先帝元後的胞弟,想必這“醉骨柔”他也是最清楚不過的了...”
    “可本妃就好奇了,當年先帝駕崩時,你義父黃壽就沒察覺出些許不對嗎?先帝尚在時,黃壽就已是左班都知,亦侍奉在先帝左右,我家王爺打小就長在先帝身前,應也沒少受過黃壽的照顧...可我家王爺還是當街射死了他,這其中難道真就沒有其他原因嗎?”
    “先帝駕崩後,黃壽並沒有被陛下替換,也繼續留用在了身側,這本無疑點...可黃壽被我家王爺射殺後,陛下卻隻字不提黃壽之死,這又是為何呢?”
    吉祥聞言,猛地叩首,終在頭破血流之際弱弱說道:“有些事應也再難藏下去了...可我自知說出後,也絕不可活,就看王妃您能否真當我是朋友了...”
    “先帝駕崩那日,其實我也在...雖後來被當今陛下和國舅爺趕出了紫宸殿,但,義父黃壽確實在龍涎香中加了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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