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被迫決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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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否有人體會過一種感受,就是明明心底已不願再信一人,卻又不得不聽一人解釋。
    ——是不想舍棄嗎?
    ——是還想給某人機會嗎?
    不,都不是;而是在給自己找理由,找一個已然習慣依賴的理由。
    這說到底,還是自己無法接受一瞬陌路,太需要時間去緩和,也太需要時間使自己剝離出來。
    現在,蕭文景就正處於這種感受中
    今夜的月很亮,亮得蒼白,亮得冷血。
    微風似也沉悶了許多,悶得使人無法喘息,悶得讓人暗自抓狂。
    天牢四周,是那數萬禁軍和數千黑衣蒙麵人。
    蕭文景知道,隻要他一聲令下,素棠就會命喪天牢出口處。
    可他沒有這樣做,非但沒這般做,還隨素棠來到了寂靜處。
    “陛下,您可知當猜忌在心中生根發芽,縱使再多解釋和述說都會成為徒勞但,我素棠這一生能結識陛下,且還能與您成為知己,已然無憾。”
    “我想,眼下已到了我該報答陛下恩情的時候了如今,事態已發展至此,當務之急也是要發兵北戎”
    他頓了頓,隨著一聲緩歎,臉色苦澀,聲音更沉;這苦澀透著惺惺相惜,亦透著心疼與關切。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明日早朝定有大臣詢問孫嬪妃死因,孫嬪乃是三司使孫然靖的胞妹,他又怎肯善罷甘休若他再與一些大臣聯名上書,陛下必會陷入被動”
    “陛下應比我更清楚,出兵北戎也是平複眾怒的最好辦法。孫嬪被北戎人所害,我大襄亦師出有名。可若是真出兵,戰事一起,必引得國運難料”
    他緩緩拱手,淺淺躬身,“素棠不才,倒也想到了一個足能使陛下安心的對策”
    蕭文景雙眸無光,腦中一片混沌——難道,素棠所說的要用事實打消掉他所有不安的辦法,正是北伐北戎嗎?
    他想不出這兩者有何關聯,卻又很清楚素棠所說的正是他要麵臨的困境。
    他微微側身,在聽。
    素棠,又道“陛下您可還記得武科榜首龐博然?”
    蕭文景弱弱點頭,依舊無言。
    素棠,繼續說道“如你我所料,他已成功策反北疆二十萬鎮西軍,並拉攏了當年沈天挐帶去北疆的一半原京畿駐軍。現下,將近二十三萬大軍隨時待命,隻要陛下您一聲令下,龐博然即刻便能揮師北上。”
    蕭文景心頭猛然一震,麵上仍一片蒼白。
    他很清楚素棠已逾越了,連他這個帝王都不知龐博然的動向,素棠卻一清二楚。
    ——二十三萬大軍,隨時可以揮師北上,這豈不已讓他處於被動中?除此之外,素棠的這句話還透露出另一個信息,那便是素棠和龐博然從未斷過聯係一個經營秦樓楚館的人,卻和鎮守邊疆的將領私交甚密,這不是逾越是什麽?
    ——若再放任素棠下去,豈不也無需他下令,龐博然就會遵從素棠的指令?
    ——滅掉素棠固然容易,可就算殺掉素棠,二十三萬大軍也斷無法與北戎一戰。鎮北軍鎮守北疆多年,尚需三十八萬兵馬才能護好天瑙城;龐博然一無帶兵經驗,二無軍中威望,素棠執意讓其領軍,豈不是在誤國?
    他能想到這些,就表明尚未完全糊塗;他微微啟唇,低聲回道“龐博然打不贏的,讓他攻伐北戎,正如羊入虎口,注定有去無回…”
    素棠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嘴角似也含上了一抹淡笑,“命龐博然攻打北戎隻是第一步,他能否戰勝北戎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戰事一起,靖朔郡王沈安若必會回援;北疆畢竟是她的封地,她又豈能置之不理?”
    “所以,第二步還需陛下多費些心思,必要趕在沈安若返回北疆前,冊封其為皇後。”
    蕭文景眸光一驚,赫然覺醒,他終是明白了素棠的用意。
    他眸光流轉間,似已在竊喜,“朕明白了這的確是一個足能讓朕心安的計策”
    “你讓朕冊封沈安若為後,的確能使朕高枕無憂。就算大哥齊麟未死,一旦得知沈安若成了朕的皇後,也斷無顏麵再回景都;即便,他非要回來,那沈安若也能大大削減他的權勢”
    “屆時,無需沈安若替朕製衡於他,單是沈安若左右搖擺就已能使鎮北軍四分五裂朕隻需將齊琛接入宮中,就能進一步扼住他的咽喉”
    蕭文景突又臉色一沉,瞥向素棠,“可大嫂若是不從呢?大嫂是什麽性子,想必你我都知道,她又怎會乖乖就範?”
    “這就由不得她了”素棠終於笑出了聲來,那陰冷的沉笑像是厲鬼,一身紅裝的他也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小小的白玉瓶,“隻需將這瓶中的藥丸放入酒中一粒,她就是陛下的。”
    蕭文景的目光黏在那白玉瓶上,瓶身溫潤,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幽微的冷光。
    冷光是月的映射,月卻不再蒼涼,已變得溫和,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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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他剛想伸手去抓那白玉瓶,又不自覺地停滯在了半空。
    他的嘴角有那麽一絲抽動,極細微的、幾乎難以捕捉的抽動。
    他的眼眸微沉間,內心竟湧起了一陣厭惡,那也是對自己的厭惡。
    ——大嫂…沈安若…是的,沈安若終究是他的大嫂,他又怎能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雖說,前朝有叔嫂結合的說法,可齊麟卻早已成了他心中的神佛,是那般得難以撼動,又是那般得不可取代難不成,他真要舍棄忠義,搶了大哥的女人嗎?
    ——齊麟從未做過對不起他的事,打小就對他倍加嗬護,單是為他挨先帝的鞭子就不下十次他又怎能以德報怨,辱蔑齊家的清譽呢
    “此物…”他的聲音有些幹澀,似吞了火炭,沙啞著,“當真…萬無一失?”
    這話問出口,連他自己都覺得虛偽。
    ——素棠的手段,他豈會不知?
    ——隻是此刻,他需要這層虛偽,如同溺水者需要抓住最後一根浮木,哪怕那浮木早已腐朽
    他的視線仍死死釘在白玉瓶上,卻不敢去看素棠那雙能洞察一切的眼睛。
    素棠沒有答話,隻是嘴角那抹陰冷的笑意又加深了幾分——無聲的嘲諷似比言語更利。
    蕭文景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素棠越是無言,他就越加劇著自責和自愧。
    ——女人是男人的體麵,沈安若亦是齊家的最後一點尊嚴
    ——一旦事成,齊家就相當於名存實亡;就連齊麟之子齊琛,恐怕也要改姓“蕭”。
    ——這難道就是他回報齊麟和敬重齊麟的方式嗎?
    他攥緊了垂在身側的另一隻手,指甲深陷皮層,帶來一絲尖銳的疼痛,試圖壓過心頭的欲望。
    隨後,他垂下了那隻去接白玉瓶的手臂,如泄了氣般垂擺著
    素棠自然能察覺到他的心理變化;不過,素棠又比誰都清楚,人要麽無垢,要麽沉淪。
    什麽意思呢?
    其實,人是經不起挑唆的,隻要心頭有欲望,缺的不過是個理由。
    ——人是要經常被“鼓勵”的,做壞事時更需要被“鼓勵”。
    ——事實上,蕭文景早就出賣了自己,無論是他眸中的貪婪,還是下意識的肢體動作,都已將邪惡彰顯在了臉上。
    ——誰說隻有婊子需要立牌坊?有時,男人也需要立牌坊。
    人生在世,“牌坊”是要經常立的,否則,又如何能襯托出大義凜然和浩然正氣呢
    隻可惜,這堵看似忠義、無私的牆,並沒有想象中的那般厚重。
    索性,素棠也用不著再掩蓋什麽了,直接脫口道“明日,陛下不妨就將沈安若約到“雲闕閣”吧,我們還在“攬月軒”中行事,那裏也是陛下您最熟悉的雅閣。”
    “待沈安若飲下那杯提前為她準備的酒後,她最不堪的一麵也會完全展現在滿堂賓客眼前我“雲闕閣”一向不缺達官顯貴和紈絝子弟他們定能將沈安若的醜事傳得家喻戶曉、人盡皆知”
    “最後,陛下隻需寫下罪己詔,坦白全因醉酒誤事才與沈安若有了苟且行為。就算沈安若想要狡辯,也有苦說不出了”
    他慢慢靠近蕭文景,試圖將手中白玉瓶強塞給蕭文景,“這瓶中的藥丸隻是助力,若想萬無一失,必不可缺少百姓的悠悠之口。”
    “這也便是為何不選擇在宮中下手的原因,皇宮畢竟是陛下的,醜事一出,百姓難免猜疑,亦會有數不盡的人要替沈安若鳴不平可若是在大庭廣眾之下,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蕭文景緩緩踱步,臉色暗沉,似想要與素棠拉開距離。
    ——他沒想到素棠會將整個過程說出來,那堂而皇之的卑劣手段從素棠口中說出時,是那般得輕描淡寫、平靜自若,就好似所行之事全為正義,亦是理所應當的。
    ——最可怕的是,素棠所言的明明是卑劣行徑,他卻不想反駁絲毫,甚至還覺得甚妙。
    他心頭那點搖搖欲墜的“良知”,已在不知不覺中徹底消散。
    然,他依舊不想做一個“壞人”,就算要犯錯,他也要扮演好受害者的角色。
    所以,他並不打算回應素棠,亦在等著素棠接下來的話。
    “自大襄建立以來,天下兵馬就一直掌握在齊家人手中,先是齊烈,再是齊麟,如今就連齊家的兒媳也成了天下兵馬大元帥。陛下您貴為九五之尊,本該掌一國生殺大權,可眼下您卻對邊疆局勢無可奈何”
    “若不是我早做安排,並提議讓龐博然接替沈天挐,成為新任虎崖關鎮邊守將那此次攻打北戎國,難不成還要陛下您親自去求她沈安若出兵不成?”
    “素棠知陛下重情重義,打小就將齊麟看得極重。可您貴為天子,冊封沈安若為後,也沒什麽錯呀那可是母儀天下的皇後呀!若非她沈安若是齊麟的王妃,又怎會有這般造化呢?您能如此做,已然是在護著齊家了難道,齊家還真要靠一個女人去振興嗎?這豈不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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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與齊麟不是手足卻勝似手足,沈安若一旦坐鎮後宮,您不僅能收攏天下兵權,還能將齊琛封為皇子。若您真過意不去,怕被世人誤解,那就索性將齊琛立為儲君世人豈不也無話可說了嘛”
    “您都將大襄朝的未來交給齊麟的孩子了,世人還能說些什麽呢?”
    蕭文景很認同素棠的說法——素棠簡直就是他娘的天才,能詭辯至此也算是盡心竭力了。
    他眼底那抹偽裝出的掙紮已變成了欣賞,是對素棠的欣賞,也包含了幾分得意和滿足。
    ——素棠能想得這般周到,定是無二心的;就算對另一個會使“九幽劍氣”之人的身份有所隱瞞,也是事出有因。人終是要先自保的,總不能故意引來殺身之禍吧。
    ——他終是沒有看錯素棠能占有沈安若,又能收回天下兵權,素棠能為他做此精心安排,也不枉他與素棠相識一場。
    素棠趁熱打鐵,緩步湊上蕭文景,繼續附耳道“陛下,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體麵是給活人看的。死人,隻需有個體麵的死法。齊麟為國戰死,已是最好的結果”
    他的嘴角咧開一個毫無溫度的弧度,又語重心長道“待日後,陛下成為一代明君,大襄國富民強之時,她沈安若所能代表的那點“齊家體麵”,也定會被世人忘得一幹二淨”
    “百姓想要的始終是更好的生活,您自然也是百姓的全部希望。隻要您穩坐龍椅,又何愁盛世不至?!”
    蕭文景聞言,斜看了素棠一眼,隨之從素棠手中接過白玉瓶。
    他的手沒再遲疑和顫抖,倏然合攏,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
    “明日之事就按你說的辦,去準備吧”
    素棠振奮點頭,隨之躬身告退。
    蕭文景沒有立刻動,卻用指肚不停摩挲著白玉瓶溫潤的弧麵,直到瓶身被完全隱沒在他那寬大的袖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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