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田陣平再睜開眼，是熟悉又陌生的拳擊館，他站在門口，看著館內慢慢走出的人影，愣了神。
    陽光明媚，微風不燥，正是櫻花盛放之時，一切，都還沒有發生。
    他還是那個喜歡跟在父親身後的小不點。
    父親的背影高大踏實，資質偉岸，連續多年以淩厲的直拳和敏捷的步伐而聞名。
    小小的鬆田陣平最喜歡的，就是在電視上看父親的比賽現場直播，父親一次又一次晉級時，他會高興會歡呼，還會把父親登上的雜誌封麵剪下來，連同那隻拳擊手套放在一起，好好珍藏。
    “陣平，切記，拳頭不是為了打敗別人，而是用來保護重要的人。”
    “當我們遭遇不公正的對待時，不可以衝動，相信法律，相信警察。”
    父親的每一句話，他都牢記於心，他認為，那是最正確最動聽的真理。
    直到那天。
    ……
    比賽前夕，鬆田丈太郎如往日那般在拳擊館訓練完，邊沐浴著落日的餘暉，邊心情頗好地走出拳擊館。
    他看不見鬆田陣平，哼著歌，擦肩而過。
    這時的鬆田丈太郎，清爽利落，意氣風發，風頭正盛。鬆田陣平的視線緊緊黏在他身上，深埋於記憶深處的碎片開始一點點拚湊。
    世界修改了所有人的記憶，在西川千緒的舉報下，五年前的爆炸犯成功被抓，而他順利拆彈，自然也不會留下任何遺言。
    但他確實死了，也確實給父親留下了告別的短信，如果他沒能複活，摩天輪爆炸後父親會不會看到他的留言呢？
    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戒酒，這個酒鬼，還真是讓人擔心。
    “嘛，這時候他還挺有人樣的。”
    鬆田陣平微微勾了勾嘴角，抬腳跟在鬆田丈太郎身後，像兒時那樣固執地踩著父親的影子。
    突然，在一個轉角，鬆田丈太郎停了下來。
    鬆田陣平跟隨著鬆田丈太郎的目光望去，小巷的盡頭有兩個男人似乎發生了爭執，揪著對方衣領吵得麵紅耳赤。
    他心裏一咯噔，明白是那件事——那件改變了鬆田丈太郎命運的冤案。
    鬆田丈太郎朝兩人望去，微微皺眉，邁出一步後又退了回來。
    算了，馬上要比賽了，他不想多管閑事。
    ……
    “有目擊者聲稱，在案發現場附近看到了你，那時你在做什麽？”
    鬆田丈太郎抬手擋著數不清的閃光燈，媒體的圍堵令他幾乎不能挪步半分，解釋道：“是的，我結束訓練，從拳擊館出來時的確有看到他們發生了口角，但我隻是路過，並不清楚後麵發生了什麽。”
    他轉頭看向一旁漫不經心護著他往外走的警察，“可以拜托你們刪除媒體的影像資料嗎？這涉及我接下來很重要的比賽。”
    “啊，行。”
    警察隨便點了點頭，答應下來。
    鬆田丈太郎皺眉，這警察的態度……他有點不放心。他張了張口，正欲再說些什麽，卻被一陣手機鈴聲打斷。
    警察接起電話，“喂？檢測有結果了？”
    “嗯，拳擊手套上果然有他的指紋吧。”
    “我就說是他，最有力的競爭對手死了，他不就能拿冠軍？“
    “死不承認就算了，還編造陷害另一名選手，真不知道在堅持什麽……”
    鬆田丈太郎頓感不妙，下一秒，他的手腕被拷上了一副手銬。
    他滿眼不可置信，邊掙紮邊大聲為自己辯駁：“怎麽可能？那隻帶血跡的拳擊手套不是我的！我和死者確實有矛盾，但也不至於殺他吧？！”
    “有什麽話去警局說，帶走。”
    押著他的警察不耐煩地嘖了一聲，粗暴地推搡著記者，“別拍了別拍了，別妨礙警察辦案！”
    那些記者卻不予理會，反而更加來勁地湧上前，紛紛舉著話筒和攝影機，強烈而不斷閃爍的白光使鬆田丈太郎短暫看不清東西。
    鬆田陣平握緊了拳頭，不斷起伏的胸膛象征著他的心情。
    警員的態度是那麽敷衍、輕蔑，鬆田陣平墨色眼眸緊緊鎖著那名警員的身影，二十年來的不解與怨恨一觸即發。
    場景突然轉換，切到了鬆田丈太郎被警方私下通知無罪釋放，但社會輿論已經擴大，媒體隻報道他被捕卻並未做出任何澄清，拳館迫於壓力取消了他的比賽資格並永久禁賽。
    而他的妻子，因丈夫被捕的打擊和社會輿論的壓力罹患重病。
    時間飛速流逝，很快來到了小鬆田生日那天，他忐忑不安地坐在沙發上，懷裏緊緊抱著一隻拳擊手套，一眨不眨地盯著時鍾。
    “吱——”
    入戶廳傳來門開的響動，他猛地抬起頭來，蹦下沙發，連拖鞋都顧不得穿，快速跑向鬆田丈太郎。
    “爸爸！”他高舉著拳擊手套，歡呼雀躍，“我最近的訓練特別有效，你快來幫我看看！”
    “……”
    “沒時間！”
    鬆田丈太郎變了許多，他胡子拉碴，衣衫淩亂，長時間未剪的頭發油膩而又亂糟糟的，聽到兒子的聲音，才隱約從長長的頭發裏露出一雙暗淡的眼睛。
    他低頭瞥了一眼，目光在拳擊手套上停留幾秒，粗暴地推開小鬆甜，跌跌撞撞地往臥室走去。
    小鬆田猝不及防地被推倒在地，拳擊手套滾落到一邊，手肘磕在櫃子上，他咬著牙揉著手肘，撐起身子。
    他站在臥室門前，緩緩拉開一條門縫，鬆田丈太郎頹廢地窩在地板上，麵前亂七八糟擺著數不清的酒瓶。
    小鬆田看著他，看著那往日挺拔的脊背彎曲，許久都沒有說出話來。
    或許是手肘的疼痛越來越強烈，又或許是別的什麽原因，眼前被濕潤模糊，他使勁眨了眨眼睛，落寞地低下頭，轉身緩慢而又沉重地撿起那隻拳擊手套。
    他拍了拍拳擊手套上的灰，抱著它獨自走向房間，呆呆地看著桌子上的相框，那裏，是一家三口的合照。
    相片裏，小鬆田被鬆田丈太郎單手抱著，高興地舉著獎杯，一旁站著一位溫柔賢惠的女士，笑得溫柔。
    她已經病逝了。
    “啪嗒、啪嗒……”
    小鬆田取下相片，連同拳擊手套一起緊緊抱在懷裏，蜷縮在床上，枕頭一片濕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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