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紅塵天,紅塵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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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虛空悟道,天劫降臨!
    那是紅塵天,紅塵劫。
    忽的,場景突變!
    南朝·棲霞山
    暮春的棲霞山在細雨中籠著青灰霧紗,十八歲的小普跪在藥師殿內第三日,狼毫筆尖懸在剝落的壁畫上,遲遲落不下。殿角銅鈴被山風撞出碎響,混著簷角滴漏的雨水,在空寂佛堂裏蕩起細不可聞的漣漪。他盯著飛天衣袂間斑駁的石青殘色,忽然聽見殿門"吱呀"輕響,抬眼便看見道青衫影子蜷在香案旁的陰影裏。
    那是個十五六歲的乞兒,鴉青頭發用草繩胡亂束著,露出尖尖的下巴和一雙浸著水汽的眼睛。她臂彎裏纏著半幅褪色的經幡,紅絲線早已磨成毛邊,卻還固執地抱著卷邊角發脆的宣紙——小普認得那是往生殿供香客抄寫的《金剛經》,此刻正被她用凍得通紅的手指捏出褶皺。
    "小師父..."乞兒嗓音像浸了霜的梨,帶著不屬於春日的澀,"能...能給碗淨水嗎?"她踉蹌著往前挪半步,露出裹在粗布衫裏的小臂,三道血痕從肘彎蜿蜒到腕骨,混著雨水在磚地上洇開暗紅水痕。小普這才注意到她腳邊散落著幾瓣殘破的桃花,不知是被雨打落,還是被她踩碎在泥裏。
    戒尺在掌心硌出紅印。知客僧前日剛叮囑過,近來江北戰亂,寺裏不許收留外客。可當他看見乞兒腕間纏著的經幡邊角繡著半朵蓮花——與壁畫上飛天衣袂的紋樣分毫不差——指尖突然不受控地抖了抖,墨跡在飛天飄帶上暈出個墨團。
    "去、去後殿找知客師。"他慌忙別過臉,盯著壁畫上菩薩低垂的眉眼,卻聽見衣料摩擦青磚的窸窣聲。乞兒竟跪在了他三步外的蒲團上,宣紙鋪在磚地上,從懷裏摸出半截快磨平的墨錠:"阿娘說,抄夠百遍《金剛經》,就能往生極樂。"她說話時肩頭微微發顫,不知是冷還是怕,"可我...我總把"應無所住"寫成"應無住所"。"
    狼毫從指間滑落。小普看見她指尖滲著血珠,顯然是用牙齒咬開的筆繭——窮人家的孩子,哪裏有資格用潤筆的皂角水。他鬼使神差地撿起筆,在硯台裏重新研墨,墨香混著她身上若有若無的血腥味,竟比佛前檀香更讓人定心:"施主...需得淨手。"
    乞兒抬頭望他,眉間沾著片桃花瓣,眼睛亮得像棲霞清晨的露水:"我叫阿蠻。"她踉蹌著爬起,跑到殿角銅盆前,井水刺骨的涼讓她倒吸涼氣,卻固執地搓洗著滿是泥垢的雙手。小普這才看見她腕間纏著的經幡,邊角繡著的蓮花缺了半片花瓣,如同被利刃削去,隻剩五片殘瓣在風雨裏飄搖。
    藏經閣的燭火在子時搖曳。小普本該在亥時就歇下,此刻卻盯著石案上並排放著的兩張宣紙出神。阿蠻趴在案角睡著了,鴉青頭發散在《金剛經》上,像匹揉皺的綢緞。她臂上的血痕已經用金瘡藥敷過,卻仍倔強地滲著血,將袖口染成淺紅——就像她抄經時,總在"愛別離"三字上洇開墨跡。
    "小師父的字...像菩薩垂下的睫毛。"白日裏她趴在他身旁,看他提筆示範"住"字,指尖無意識地蹭過他袈裟邊緣,"我阿爹說,南朝的字要像山水般婉轉,可他還沒教我寫完,就..."聲音突然哽住,她低頭咬住嘴唇,卻讓血珠滴在宣紙上,暈成小小的紅梅。
    小普握筆的手緊繃如弦。他記得藏經閣梁柱上的蟲蛀痕跡,記得每卷經書上的朱筆批注,卻第一次注意到人的眼淚原來有溫度——當阿蠻的淚落在他手背時,竟比燭火更燙,燙得他幾乎握不住筆。他本該念"諸行無常",此刻卻鬼使神差地說:"明日...明日我再教你寫"住"字。"
    接下來的二十七日,藏經閣成了兩人的秘密。小普會在卯初刻就備好溫茶,看阿蠻用他偷藏的檀香皂洗手;阿蠻會在抄經時偷偷往他硯台裏添桃花瓣,說"菩薩聞著花香,才會聽見凡人的心願"。他們共執一支羊毫,小普的手指覆在阿蠻手背上,教她如何逆鋒起筆,卻在觸到她掌心薄繭時渾身僵硬——那是比戒尺更重的業障,比佛經更難解的謎題。
    穀雨前夜,山門外突然傳來馬蹄聲。小普正在教阿蠻辨認飛天衣袂上的寶相花紋,忽聽見知客僧的嗬斥聲混著金屬碰撞聲,殿角的銅鈴劇烈搖晃,驚飛了簷角宿鳥。阿蠻的手突然攥緊他的手腕,指尖掐進他腕骨:"是...是官軍的佩刀聲。"
    她眼底的平靜讓小普心驚。這個總在抄經時把"忍辱"寫成"忍屈"的姑娘,此刻竟從袖中摸出半幅血帕,帕子上用金線繡著未完成的雙生蓮——正是他初遇時看見的殘蓮紋樣。"小師父,"她把帕子塞進他掌心,血溫透過布料傳來,"阿娘說,遇見眉間有朱砂痣的僧人,就要把心事都交給他。"
    殿門被踢開的瞬間,阿蠻突然推開他。火把光芒裏,她青衫上繡著的半截蓮花在晃動,如同壁畫上即將墜落的飛天。小普看見官軍腰間的令牌刻著"平叛"二字,終於想起三天前香客閑談時說的——江北反賊餘孽流竄至此,為首者之女臂間有蓮花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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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抓住她!"佩刀出鞘的寒光映著阿蠻的笑,她轉身時,小普看見她肘彎處的皮膚翻開,露出真正的蓮花刺青——五片花瓣,與血帕上的殘蓮合起來,正是一朵完整的雙生蓮。原來她每日用經血塗抹傷口,就是為了掩蓋這刺青的顏色。
    戒尺從腰間滑落,砸在青磚上發出鈍響。小普想去抓住她的手,卻被官軍一把推開,袈裟下擺沾滿泥汙。阿蠻被拖出殿門時,突然回頭望他,眉間桃花瓣不知何時變成了血點,像極了他眉心的朱砂佛印:"小師父,"應無所住"的"住",是心住在哪裏的住對嗎?"她的聲音混著雨聲,"我的心...早就住在你教我的筆畫裏了。"
    藏經閣的燭火在黎明前熄滅。小普握著帶血的帕子,看見帕角繡著行小字:"第十二次抄經,終於寫對了"受緣愛"。"淚水突然湧上來,他才驚覺自己竟從未問過,她抄了多少次經,流了多少滴血,又在每個深夜,對著他教她的字,偷偷畫了多少朵雙生蓮。
    晨鍾響起時,知客僧發現小普跪在藥師殿壁畫前,麵前擺著染血的《金剛經》。壁畫上的飛天衣袂不知何時被修補完整,雙生蓮在衣褶間綻放,花瓣上凝結著暗紅斑點,像永遠不會幹涸的淚痕。而年輕沙彌眉心的朱砂痣,此刻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如同初綻的桃花,在晨霧中搖搖欲墜。
    他終於明白,靈山師父說的"受緣愛",原是眾生因感受而生愛憎。就像阿蠻觸到他的指尖,就生出依戀;他觸到她的眼淚,就生出執著。那夜共執的羊毫,那杯混著桃花的溫茶,那些在燭火下重疊的影子,都是十二因緣裏的"觸",是紅塵初綻的第一瓣桃花,一旦落在心尖,便再難清掃。
    戒尺被知客僧收走時,小普發現帕子上的雙生蓮不知何時完整了。兩朵蓮花根須相纏,花瓣上的血痕化作露珠,在晨光裏折射出七彩光暈。他突然想起阿蠻腕間的殘經幡,想起她抄錯的"應無住所"——原來眾生皆困於"住",心住於色,住於聲,住於相,便生出愛,生出取,生出無窮無盡的"有"。
    而他此刻掌心的溫度,那些未說出口的經文,那些在藏經閣度過的時光,都是最初的"受"。當阿蠻的血滴在他袈裟上時,當她的淚落在他手背上時,當她的笑映在燭火中時,他的佛心便有了裂縫,讓紅塵的光透了進來,從此再難閉合。
    暮春的雨還在下,打落最後幾朵桃花。小普望著空寂的藏經閣,忽然聽見風中傳來微弱的誦經聲,卻是阿蠻那日抄錯的句子:"應無住所,而生其心。"原來錯處亦是緣,就像她殘缺的蓮花,偏要在他的畫紙上補全,就像他完整的戒律,偏要被她的血痕染紅。
    這是紅塵的第一劫,是"受緣生"的開始。小普不知道,此刻掌心的血帕,會在百年後化作繡娘攤前的香囊,會在千年後成為臨終病房的病曆,更不知道,他與阿蠻的緣分,早已在靈山鏡中寫就,是十二因緣裏最難以勘破的一環——因觸而受,因受而愛,因愛而取,因取而有,因有而生,因生而老死,循環往複,無有窮盡。
    而此刻,他隻能望著殿外泥濘的腳印,想起阿蠻腕間的血痕。那不是傷,是紅塵初綻的印記,是佛心第一次觸到人間的溫度,是所有劫數的開始。就像壁畫上的飛天,衣袂相纏的瞬間,便注定要在輪回中不斷墜落,不斷相遇,直到勘破那因"受"而生的愛,因"愛"而起的執,因"執"而有的苦。
    晨鍾又響,驚飛簷角棲鳥。小普低頭看著血帕上的雙生蓮,忽然發現其中一朵的花蕊裏,竟藏著極小極小的兩個字——"阿蠻"。原來她早已將名字繡進他的因果裏,就像他早已將她的影子,刻進了自己未圓滿的佛心裏。
    這一日,棲霞古寺的僧人們發現,藥師殿的壁畫突然煥發出奇異光彩,雙生蓮在飛天衣袂間綻放,花瓣上的露珠仿佛隨時會滴落。而年輕的沙彌小普,從此在抄經時總會在"受緣愛"三字上停頓許久,戒尺落下時,聲音裏總帶著難以察覺的顫抖——那是紅塵初綻的聲音,是佛心染塵的開始,是十二劫數的第一頁,正被晨露與血淚,緩緩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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