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被毒霧浸過的鴉羽，沉甸甸壓在腐淵鎮的斷牆上。小普的芒鞋碾碎第幾簇熒光蕈時，石縫裏忽然竄出半截焦黑的尾尖——那是隻蜷縮成球的鱗角獸，脊背鱗甲間插著三支淬毒弩箭，每呼吸一次就從齒間溢出靛藍血沫。
    "阿巴斯，看它額心。"小普蹲下身，指尖掠過獸首中央褪色的咒印。本該流轉柔光的印記此刻暗如死灰，卻仍在弩箭創口周圍泛著微光，像瀕死者攥緊最後一粒星火。鱗角獸族群世代守護腐淵鎮的淨水井，直到三個月前北方商隊帶來染著黑巫術的弩箭。
    黑袍人提著青銅燈盞走來，燈芯跳動著三色火焰。阿巴斯的指尖劃過獸爪上凝結的毒痂，忽然輕聲說："它在等我們，但更在等自己。"毒霧在他腳邊退散成漣漪，露出地麵上用獸血畫了一半的往生陣——這是鱗角獸臨終前試圖自渡的印記，卻因劇痛半途而廢。
    小普解開腰間葫蘆，倒出三滴善念城的晨露。晨露落在弩箭上時，金屬發出蜂鳴般的顫音，箭頭竟開始反向生長，將淬毒的倒鉤從血肉裏一寸寸拔離。鱗角獸猛然抬頭，渾濁的瞳孔裏映著少年掌心浮動的光紋——那是每個擺渡人骨血裏的善念火種，此刻卻隻是引路的螢火。
    "該你自己了。"阿巴斯的燈盞照亮井台方向，那裏聚著二十七個顫抖的影子。腐淵鎮的幸存者們裹著破舊的咒符，眼中既有期盼又有恐懼。當第一隻弩箭從暗處射來時，小普看清了箭杆上纏繞的黑巫術紋路——是被汙染的雙城咒印。
    "他們在害怕自己的影子。"小普接住第二支箭，箭鏃在他掌心化作青煙。那些躲在井台後的鎮民，有人手臂已浮現魔物的鱗紋，卻仍緊握著染血的弩弓。善念與惡念在他們骨血裏拉鋸，正如此刻毒霧與晨露在鱗角獸傷口上博弈。
    鱗角獸忽然發出幼獸般的嗚咽，踉蹌著走向井台。它用額頭抵住最前排老人的掌心，褪色的咒印與老人腕間將熄的光印相觸，刹那間迸濺出細碎的金芒。老人渾濁的眼睛亮起，他顫抖著解開纏在弩弓上的黑巫術布條，露出底下早已刻好的自渡符文——原來每個鎮民都曾在絕望中刻下希望，卻被恐懼蒙住了眼睛。
    腐淵鎮的井台開始湧出清光，那是被汙染的淨水在善念的衝刷下重煥生機。當第一捧清水潑向毒霧時，霧氣中竟浮現出無數透明的身影——是過往死在毒霧中的鎮民，他們的靈魂曾被困在黑巫術裏，此刻正隨著淨水的清光冉冉升起。
    "看他們的指尖。"阿巴斯指向那些靈魂，每個指尖都有微光在凝聚。小普忽然明白，所謂自渡，從來不是擺渡人賜予光明，而是喚醒眾生骨血裏本就存在的善念火種。就像鱗角獸用最後的力氣點燃鎮民的勇氣，就像老人解開布條時露出的自渡符文，原來光明始終在自己手中。
    毒霧在晨光中退成淡紫色的紗，腐淵鎮的斷牆上，不知何時開滿了自渡之花。花瓣是透明的，花蕊卻燃著三色微光——那是善念、勇氣與自省的顏色。小普看著鎮民們互相擁抱，看著鱗角獸臥在井台邊，額心的咒印重新亮起，忽然想起波斯光明堂的鍾聲裏，曾混著善念城藥臼搗藥的韻律。
    "下一站該去哪兒？"他問阿巴斯，卻發現黑袍人正望著遠處的霧海。那裏隱約浮現出雙子塔的尖頂，東邊塔頂泛著晨光，西邊塔尖凝著霜色——那是善念與惡念共生的雙城，也是所有自渡之舟終將抵達的港口。
    阿巴斯轉身時，青銅燈盞的火焰輕輕搖曳，映出他眼中倒映的萬千光河。每個光點都是某個靈魂剛剛點燃的善念火種，在魔物世界的毒霧裏，終將連成永不熄滅的星河。而他們，隻是這漫漫長河中的兩片葦葉，載著希望漂向_next_渡口，等待下一個需要喚醒自己光明的靈魂。
    井台邊，老人捧著清水飲下，淚水中竟也閃爍著微光。他忽然指著霧散後的天際，那裏有一群鱗角獸正從雲端掠過，每隻獸首的咒印都在發光，像一串移動的星辰。原來當第一個靈魂學會在骨血裏點燃善念，整個族群的詛咒，便開始在自渡的微光中融化。
    暮色降臨前，小普在斷牆上刻下新的咒印。那不是擺渡人的符文，而是由二十七個鎮民的掌紋共同組成的自渡之印。當最後一筆落成，整個腐淵鎮的地基都輕輕震顫——那是大地在回應眾生覺醒的心跳，是毒霧寒冬正在化作春泥的聲響。
    阿巴斯的燈盞熄滅時，鎮民們已能徒手點燃篝火。火焰是淡藍色的，沒有溫度卻充滿力量，正如他們眼中不再恐懼的光芒。小普知道，下一次毒霧來襲時，這些曾蜷縮在井台後的身影，會帶著自渡的火種走出斷牆，讓善念之花開滿整個腐淵。
    而他們的船，早已在淨水井的波光裏備好。船身是用自渡之花的莖稈編織，船帆則是鱗角獸蛻下的光鱗。當第一縷晨風吹來時，小普望著鎮民們揮手作別，忽然明白擺渡人的使命從來不是撐燈到永遠，而是讓每個靈魂都看見，自己骨血裏那簇永不熄滅的善念之火，早已照亮了自渡的舟。
    霧海深處，雙子塔的光芒越來越清晰。東邊塔頂，有人正在敲響新的鍾聲，那是善念城的晨鍾，混著腐淵鎮清水的流淌聲；西邊塔尖，霜色中竟也透出暖意，那是惡念正在被善念轉化的征兆。小普與阿巴斯站在船頭，看著自己的影子漸漸融入眾生的光河——原來在時光長河裏，每個學會自渡的靈魂，都是擺渡人最終的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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