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宇宙博覽會的入口像隻巨大的玻璃眼球，虹膜處滾動著“極樂城——永生極樂，數據即靈魂”的霓虹。小普的青衫在安檢儀上投出模糊的影子，工作人員盯著屏幕皺眉：“先生的腦波頻率異常，建議使用‘完美人格’模板進入。”他笑了笑，任由渡霧印記在掃描儀上留下金色漣漪——那是連數字防火牆都無法解析的存在。
    “極樂城”的虛擬天空永遠飄著粉紫色的櫻花，數字分身們穿著量子纖維編織的“完美皮囊”，在懸浮的空中花園裏舉杯痛飲“永恒青春”雞尾酒。小普的赤腳踩在反重力草坪上，草葉的觸感過於逼真，反而像層精致的謊言——他知道，每個分身的腳底都連著現實中的營養艙，身體正躺在暗無天日的房間裏，被輸血管和數據線纏繞。
    “歡迎來到靈魂的終極形態！”博覽會首席技術官威爾遜的數字分身迎上來，背後跟著由數據流組成的天使翅膀，“我們的‘意識上傳’技術能讓人類擺脫肉體桎梏，您看那位——”他指向正在與虛擬蝴蝶互動的老婦人，“她的肉體已經火化，現在的‘她’，比任何時候都年輕漂亮。”
    小普望著老婦人分身上閃爍的“數據純淨度99.7”標簽，忽然看見她的指尖在觸碰蝴蝶時微微顫抖——那是現實中帕金森症患者特有的震顫，被算法偷偷保留的“人性化瑕疵”。“《金剛經》說‘如人有目，日光明照，見種種色’，”他忽然伸手，穿過威爾遜的天使翅膀，數據流在他掌心碎成光點，“你們用數據縫合了衰老，卻縫不住對死亡的恐懼。”
    博覽會的中央穹頂突然亮起，巨幕上播放著“極樂城”的宣傳視頻：嬰兒出生即被掃描意識，老人臨終前上傳記憶，情侶在數字殿堂裏舉行“永生婚禮”。“我們在創造新人類，”威爾遜的聲音帶著傳教般的狂熱，“沒有疾病、沒有離別、沒有遺憾——”
    “就像鏡淵祭司創造的‘完美光界’，”小普打斷他，指尖在空氣中畫出《金剛經》的“如夢幻泡影”五字，“最後卻讓雙界因為拒絕陰影而崩塌。”他望向穹頂下的“往生殿”，無數數據水晶裏封存著逝者的意識，“你們知道嗎？現實中，那些水晶的能源來自長江邊的火力發電廠，每度電都在加速珊瑚礁的死亡。”
    威爾遜的數字分身出現輕微卡頓，反重力草坪突然泛起漣漪——現實中的服務器正在過載，散熱係統發出尖銳的警報。小普趁機走進“往生殿”，看見年輕程序員小陳正在調試母親的數字分身，屏幕上“記憶優化中：刪除老年斑、糖尿病史、與兒子的爭吵”的字樣格外刺眼。
    “她臨終前說，”小陳盯著母親微笑的數字形象，聲音發顫，“說最遺憾的是沒看過我結婚。現在好了，”他指了指虛擬禮堂，“我可以讓她永遠參加我的‘婚禮’，永遠不會說‘你娶的女孩太瘦，要多吃點’。”小普注意到他手腕上的疤痕，那是三個月前在醫院簽字放棄搶救時抓出來的。
    “可你刪掉的，”小普指著正在消失的“爭吵”記憶，“是母親擔心你吃泡麵的嘮叨，是她偷偷塞給你老婆的紅包，是她臨終前還在織的、沒完成的圍巾。”他翻開小陳的工作日記，裏麵夾著張泛黃的照片：母親在廚房煮麵，蒸汽模糊了眼鏡，“數據可以永生，可真正的母親，藏在這些‘不完美’的細節裏。”
    博覽會的燈光突然閃爍，威爾遜的分身顯露出數據骨架：“先生，您在傳播‘死亡焦慮’，這違反了極樂城的憲章！”小普卻笑了，掌心的渡霧印記化作千萬光點，每個光點都映出一個現實場景：有人在營養艙外痛哭，有人對著數據分身說“媽媽，我想吃你做的紅燒肉”，有人偷偷拔掉電源線，抱著真實的枕頭入眠。
    “看清楚了，”他指向穹頂，《金剛經》的經文正在虛擬天空顯形，“‘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光點匯聚成現實中的服務器機房，無數線路連接著躺在營養艙裏的軀體，他們的指尖還留著抓握過真實物體的繭，“你們以為擺脫了肉體，卻不知肉體的痛，是靈魂的錨；你們以為封存了記憶，卻不知記憶的疤，是愛的紋章。”
    小陳突然關掉母親的數字分身，數據水晶裏的微笑漸漸淡去。他摸出隨身攜帶的u盤，裏麵存著母親臨終前的視頻：“兒子，別難過，媽媽這輩子最開心的，就是看著你從尿床的小屁孩，長成會給媽媽煮麵的大人……”視頻裏，母親的手背上插著留置針，卻努力舉起煮好的麵，湯勺碰著瓷碗，發出真實的脆響。
    “我以為，”小陳擦著眼淚，“把她變成完美的數據，就能永遠擁有她。可剛才看見您掌心的光點，”他望著窗外的真實天空，夜幕初垂，“突然想起她教我認星星的那個夏夜，她的手很暖，不像數據分身，永遠都是冷冰冰的。”
    博覽會的警報聲達到頂峰，威爾遜的分身徹底崩潰，反重力草坪消失，小普和小陳跌落在現實中的展台地板上。周圍的觀眾摘下vr眼鏡，有人嘔吐，有人哭泣，更多人盯著自己真實的雙手，仿佛第一次認識它們。
    “我們關掉了極樂城，”小陳握著母親的u盤，走向機房，“但數據中心的餘熱還能給周邊社區供暖，就像她教我的，”他指了指胸口，“餘熱也是熱，就像回憶，哪怕帶著遺憾，也是暖的。”
    深夜，小普站在博覽會門口，望著工作人員拆除“極樂城”的霓虹招牌。威爾遜的真實身份是個駝背的中年男人，正對著母親的照片發呆——照片裏，老人戴著老花鏡，在給孫子織圍巾，毛線團滾落在地。“我以為，”他喃喃自語，“科技能打敗時間，可母親臨終前說，‘皺紋是時間給的禮物，你看，每條都藏著你的故事。’”
    元宇宙的霓虹在夜風中熄滅，露出真實的星空。小普知道，當人們摘下vr眼鏡，看見自己真實的影子，聽見現實中的雨聲，觸摸到帶有溫度的肉體，便是自渡的開始——就像《金剛經》裏說的，一切虛幻的永生，終究要回到“應作如是觀”的當下，而真正的永恒，從來都藏在每個“如露亦如電”的瞬間裏，藏在願意直麵真實的勇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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