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疫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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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廿三的清晨,玉京的蟬鳴裏浸著股說不出的腥甜。含章殿的小太監剛捧著青瓷碗進來,碗裏的杏仁茶還沒遞到顓玄手邊,就被皇帝揮手打翻了——他剛看過太醫院呈的急報,墨跡未幹的紙上寫著"西市米鋪王二嫂暴斃,吐瀉如注,屍身發青;東市布莊劉屠戶一家五口同症,街坊十餘人染病"
    "阿玄,今日不讀《山海經》了。"皇帝捏著急報的手微微發抖,"去天一閣,找你阿靈姐姐。"
    顓玄踮著腳接過急報,小腦袋湊過去,鼻尖幾乎要碰到紙頁。他忽然皺起眉頭,小手指戳了戳墨字"阿爹,這字裏有股味道像西市口張屠戶家的毒水,又比那更腥。"
    皇帝一怔。他望著小兒子清澈的眼睛,忽然想起昨夜批完奏折後,也是這孩子在身邊打哈欠,忽然拽他衣袖說"阿爹,含章殿的龍涎香淡了。"後來他特意去庫房看了,龍涎香確實少了一半——小家夥總說要留著給阿靈姐姐。
    "走。"他彎腰抱起顓玄,"去天一閣。"
    天一閣的檀香混著藥香撲麵而來時,白靈正蹲在藥材架前,指尖掠過成排的藥材,鼻尖微動。聽見腳步聲,她抬頭時耳尖還沾著點朱砂——方才在配辟瘟丹,是《千金方》裏記載的方子,可加了三倍量的蒼術仍壓不住藥氣裏的苦。
    "阿靈。"顓玄從皇帝懷裏撲下來,"西市的王二嫂死了,吐的水像米湯,屍身發青。"他仰起臉,"我聞見了,和蝕骨水的味道像,又多了股爛草莓的腥。"
    白靈的手頓在半空。她轉身時,袖中掉出張泛黃的紙——是昨夜天一閣新收的地脈誌殘卷,上麵用朱砂標著"汴河支流"四個字,旁邊歪歪扭扭寫著"陰火灼土,疫鬼生"。
    "陛下怎麽知道是爛草莓?"她接過顓玄的手,指腹輕輕蹭過他鼻尖,"阿玄沒見過爛草莓吧?"
    顓玄歪頭"阿娘宮裏有盆西域進貢的珊瑚果,爛了就是這味。"他忽然抓住白靈的手腕,"阿靈,地脈裏的陰火是不是又燒起來了?"
    皇帝的眉峰皺成川字。他望著白靈袖中滑落的殘卷,又看向顓玄——這孩子從出生起就能聞見常人聞不見的氣,能看見常人看不見的東西。太醫院的禦醫說霍亂是"暑濕穢濁之氣",可阿玄說有"爛草莓的腥",那定是地脈裏翻上來的陰毒。
    "阿靈,"皇帝沉聲道,"把地脈誌全調出來。"
    白靈應了聲,轉身走向藏書閣。顓玄拽著她的裙角跟在後麵,小短腿邁得飛快,繡著金龍的靴子踢起一片衣擺"阿靈,我昨日在禦花園看見隻灰蝴蝶,停在假山上哭了。它說地底下有好多冤魂,找不到家"
    白靈的腳步頓住。她低頭看向拽著自己裙角的小手,忽然想起昨夜在天一閣查閱地脈誌時,確實有段殘卷記載"汴河舊道改遷,壓了三百年前戰死士卒的骸骨。若地脈陰火引動骸骨怨氣,便會生疫鬼,吐瀉如注,屍身青黑"
    "找到了!"藏書閣的小書童捧著一摞泛黃的書卷跑過來,"白姑娘,這是前朝《汴京水誌》,裏麵記著汴河支流改道的事!"
    白靈接過書卷,快速翻到某一頁。紙頁上的字跡已經模糊,卻還能辨認出"元至正年間,河工掘地三尺,見白骨盈坑,當日便有疫鬼出,死者逾千"的字樣。
    "陛下,"她抬頭看向皇帝,"霍亂怕是地脈裏的陰火引動了舊骨怨氣。"她摸了摸顓玄的頭,"當年改道汴河時,壓了無數士卒的屍骨。前些日子蝕骨水攪動地脈,陰火重燃,怨氣便順著地脈往上冒,成了這疫鬼。"
    皇帝的手猛地收緊"那可有解法?"
    "需以至陽之物鎮地脈。"白靈翻出另一頁,"《千金方》說"雄黃、朱砂、蒼術可辟穢",可若要徹底鎮住,得用龍涎浸泡過的龍骨"她忽然頓住,看向顓玄——龍涎是小皇帝的本命之物,龍骨她想起三百年前自己被剝去龍鱗時,曾見老龍王用龍脊骨鎮過地脈。
    "阿靈,"顓玄仰起臉,"我有龍鱗。"他從懷裏掏出塊泛著幽光的逆鱗,"阿娘說這是我的命鱗,能鎮山河。"
    白靈的眼眶瞬間發酸。她接過逆鱗,指尖觸到鱗片上的溫度——和三百年前她被貶時,老龍王塞給她的那片龍鱗一模一樣。原來小皇帝早就在攢這些,一片一片收著,說要給她建最穩固的天一閣。
    "還不夠。"她輕聲道,"得去汴河舊道,找到怨氣最盛的地方,用龍鱗鎮住地脈眼。"
    皇帝立刻道"朕陪你去。"
    "不行。"白靈搖頭,"地脈眼在地下十裏,陰火灼人,陛下龍體尊貴"
    "阿玄也去。"顓玄拽了拽她的袖子,"我能聞見怨氣的位置,還能和它們說話。"他仰起臉,眼睛亮得像星子,"阿靈,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能幫忙。"
    深夜的汴河舊道,月光被烏雲遮得嚴嚴實實。顓玄趴在白靈肩頭,小鼻子動了動"在那邊,柳樹底下。"他伸出小手指,"有好多哭聲,像被關在罐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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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靈抱著他落在柳樹下。月光照亮樹根旁的土坑,裏麵堆著半具白骨,肋骨間插著半截斷劍。她剛要動手,土坑裏突然竄出團黑霧,裹著腐臭的氣息撲過來——是疫鬼,青麵獠牙,指甲刮得地麵滋滋作響。
    "阿玄閉眼!"白靈擋在小皇帝身前,指尖凝出冰藍色的妖力。可疫鬼太多,她剛逼退兩隻,第三隻已經撲到了顓玄跟前。
    "阿靈!"顓玄猛地睜開眼,小手按在地麵上。他的掌心泛起金紅的光,那是龍魂之力。地麵的土突然翻湧,一道金芒從地下竄出,直接穿透了疫鬼的胸口。
    疫鬼發出尖嘯,化作青煙消散。白靈震驚地看向顓玄——這孩子竟能操控地脈之力!她這才想起,顓玄是龍魂轉世,天生就能溝通地脈萬靈。
    "還有那邊!"顓玄指著東邊的土堆,"有個穿鎧甲的叔叔,他說他叫陳三,等了三百年,想回家"
    白靈順著他的手指看去,果然在土堆裏看見半副鎧甲,護心鏡上還刻著"忠勇"二字。她咬破指尖,在地上畫了道符,將鎧甲和白骨一起封入符中"阿玄,幫阿靈把這些魂靈送到輪回井。"
    顓玄點點頭,小手按在地麵。地脈裏泛起漣漪,那些遊蕩的魂靈漸漸聚成光點,隨著他的指引往地下深處去了。
    當最後一縷魂靈消失時,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白靈抱著顓玄坐在柳樹下,從懷裏掏出塊桂花糕"阿玄餓了沒?"
    顓玄接過桂花糕,咬了一口,忽然皺起眉頭"阿靈,這桂花糕裏有股味道像昨夜那個穿玄色鬥篷的女人送的魚。"
    白靈的手一抖,桂花糕掉在地上。她猛地抬頭,望向汴河對岸的蘆葦叢——那裏有團黑影一閃而過,腰間掛著的銅鈴,正是前日在太液池見過的"陰鴉"標記。
    "是烏煞門。"她低聲道,"他們在監視我們。"
    顓玄舔了舔嘴角的桂花渣"阿靈,他們是不是怕地脈裏的大哥哥回家?"
    白靈摸了摸他的頭"或許是怕我們找到真正的凶手。"她望向東方漸白的天際,"等霍亂平了,阿玄要幫阿靈查清楚,到底是誰在攪動地脈,害了這麽多人。"
    顓玄用力點頭,小胸脯挺得老高"嗯!阿玄是皇帝,要保護天下人!"
    晨霧裏,兩人的身影漸漸模糊。汴河舊道的土坑中,最後一縷陰火熄滅了。白靈望著重新歸於平靜的地脈,忽然聽見遠處傳來晨鍾——是鎮北王府的小郡主阿棠在敲鍾,說是要為染病的百姓祈福。
    她摸了摸袖中那塊焦黑的木片,上麵的"九"字在晨光裏泛著冷光。忽然明白,這一切的背後,或許藏著更大的局。但此刻,她望著懷裏的孩子,隻覺得就算前路再難,隻要有他在,那些黑暗終將被龍鱗照亮。
    汴河舊道的疫鬼平息不過七日,玉京又起風波。
    這日清晨,含章殿的青銅鶴首香爐裏飄出股甜膩香氣,顓玄趴在禦案上打了個噴嚏,小手指揪住皇帝的龍袍"阿爹,這味道像像阿娘妝匣裏的波斯玫瑰膏,可又多了股鐵鏽味。"
    皇帝正翻著天一閣新呈的密報,聞言抬頭"波斯玫瑰膏?阿娘昨日確實用了,可朕聞著不似。"他接過密報,眉峰驟緊——西域商隊送來一批"星淵花",說是從南溟極國商人手中換得,能解百毒,宮裏已有貴女用它泡茶,結果吐瀉更甚。
    "南溟極國?"顓玄眨眨眼,"阿桃說那是極南的國,跨三洲過九海要坐三年寶船。"他忽然湊近密報,小鼻子動了動,"這墨字裏有股焦糊味,像像前日阿靈姐姐燒的符紙。"
    白靈恰在此時從梁上躍下,素白衣袂沾著星點露水。她接過密報掃了兩眼,指尖便凝出冰藍妖力——紙頁上"星淵花"三字泛著幽紫,竟是被某種邪力浸染過。
    "陛下,"她垂眸道,"這花有問題。"
    是夜,天一閣的藏書閣飄著清苦的藥香。白靈將"星淵花"浸在琉璃盞裏,花瓣泛著詭異的熒光,水麵倒映出團模糊的黑影。"這不是凡花。"她指尖輕觸水麵,黑影突然凝成張人臉,五官扭曲如裂帛,"是星淵邪修的"竊星髓"。"
    顓玄趴在她膝頭,小手攥著她的袖角"星淵?阿靈說過,海外有星淵秘境,藏著上古星靈的遺脈。"
    "正是。"白靈摸了摸他的頭,"三百年前我在東海見過類似的邪物,那時稱它"星淵花",是星淵秘境的靈植,能引星靈入體,卻也能汙了地脈。"她翻開《山海異聞錄》,指給顓玄看"你瞧,這頁記載"星淵之花,承星髓而生,若被邪修摘取,必引星軌錯亂,地脈生疫"。"
    皇帝的聲音突然從門口傳來"可這花為何會出現在玉京?"
    三人同時轉頭,見皇帝捧著個雲紋檀匣,匣中躺著半朵"星淵花",花瓣邊緣焦黑,像是被烈火燒過。"鎮北王府送來的。"他神色凝重,"阿棠說,這花是從疫區廢墟裏挖的,旁邊有具穿玄色鬥篷的屍體,腰間掛著烏煞門的銅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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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顓玄盯著匣中的花,忽然輕聲道"它在哭。"
    "哭?"皇帝一怔。
    "嗯。"顓玄踮起腳,小臉湊近檀木匣,"它的魂在哭,說它本是星淵秘境裏的花靈,被壞人用鎖魂鏈捆了,放進烏木箱子,坐三年寶船暈船,後來箱子破了,掉進海裏,又被撈起來"他的聲音漸弱,"阿靈,它的魂裏有個洞,像被挖走了什麽。"
    白靈的瞳孔微縮。她以妖力探入花中,果然觸到團空洞——那是星淵花的核心,本應儲存星髓,此刻卻被某種邪術強行剝離,隻餘下具空殼。
    "是"星樞術士"。"她低聲道,"星淵邪修的稱呼,他們專竊星髓,用來篡改地脈。"
    皇帝的手猛地收緊"篡改地脈?"
    "是。"白靈抬頭看向他,"前日的霍亂、蝕骨水,都是為了讓地脈紊亂,方便星樞術士取出星髓。"她頓了頓,"而真正的目的"她摸出那塊焦黑的木片,"是要喚醒地脈下的"星淵遺跡"——三百年前被老龍王封印的星靈邪殿。"
    禦花園的假山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顓玄拽了拽白靈的袖子,小聲道"是昨夜在汴河見過的人。"
    白靈抬頭,正看見烏煞門的"陰鴉"從廊下走過,腰間銅鈴輕響。她剛要追,卻見陰鴉腳下踩著片"星淵花"的花瓣,花瓣上的熒光指向含章殿——那裏,皇帝正將雲紋檀匣放在禦案上,匣中半朵花突然綻開,露出花心中的幽藍星髓。
    "不好!"白靈大喊一聲,化作白蛟直衝過去。可還是晚了——星髓接觸到顓玄的龍鱗,發出刺目強光。小皇帝渾身發顫,額角滲出金血,竟是被強行引動龍魂之力。
    "阿玄!"皇帝撲過去抱住他,白靈也趕到,用妖力護住兩人。強光漸漸消散,顓玄卻睜開了眼——他的瞳孔裏泛著星芒,能看見常人看不見的星軌。
    "阿靈,"他奶聲奶氣地說,"花裏有好多星星,它們想回家。"
    白靈渾身一震。她終於明白,所謂"星樞術士",不過是想借星髓喚醒星淵遺跡,讓星靈邪修通過星軌回到故土。而顓玄的龍魂,恰好是打開星淵遺跡的鑰匙——因為他是三百年前老龍王用星隕鐵煉化的龍鱗轉世。
    "陛下,"她跪下來,"我們必須毀了這星髓。"
    顓玄卻搖搖頭,伸出小手按在星髓上"阿玄能讓星星回家。"他的指尖泛起金紅光芒,星髓漸漸融化,化作點點星光,飄向窗外。
    "星星說,"他歪頭笑了,"它們要跟著阿靈姐姐回東海,那裏有大海,比星淵的家還暖和。"
    白靈望著他臉上的笑容,忽然想起昨夜在天一閣查閱的古卷——三百年前老龍王曾說"龍鱗渡星,魂歸滄海。"原來一切早有定數。
    窗外,星淵花的殘瓣飄落在地,被晨露打濕。遠處傳來晨鍾,鎮北王府的小郡主阿棠敲著鍾走來,身後跟著一群百姓,手裏都捧著從疫區采來的野菊。
    "陛下,"阿棠笑著說,"大家聽說星淵花是邪物,都把家裏的換下來了。"她遞來一束野菊,"這是阿娘種的,香得很,沒有怪味道。"
    顓玄接過野菊,小鼻子湊過去嗅了嗅"阿娘說,野菊是大地的孩子,不會騙人。"他抬頭看向白靈,"阿靈,明天我們去禦花園種野菊好不好?要讓大地的孩子,都回家。"
    白靈笑著點頭,望向東方漸白的天際。那裏,有星芒在閃爍,卻不再是威脅——它們正隨著顓玄的龍魂,飄向真正的歸處。
    而地脈深處,被封印的星淵遺跡悄然閉合。這一次,守護玉京的,不是機關術,不是妖法,而是大地的孩子,和一條會種野菊的小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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