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狹路相逢權貴子,暗局深藏少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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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王承恩看著再次舉杯的吳天翊,方才被詞句勾動的銳利眼神已悄然斂去,眼底那點探究被一層溫和的笑意覆蓋。
    他忽然高高舉起手中的酒盞,笑聲洪亮得震得燭火跳了跳:“燕藩世子果然文武雙絕!這般年紀便有如此才思,將來前程不可限量啊!”
    這聲讚歎說得擲地有聲,既給足了吳天翊麵子,又暗暗扣住了他的身份 —— 燕藩世子,這不正是將他 “沉迷風月” 的名聲往風口上送的契機?
    他們本就籌謀著借這場宴飲,讓京中流言如蛛網般纏上 “燕藩世子耽於詞章風月” 的名目,此刻借著這闋 “絕世好詞” 順勢添柴,這般順水推舟的機會,豈容錯過?
    隨即他目光掃過四女,朗聲道:“來,老夫為這絕世好詞,敬世子爺一杯!諸位姑娘久在章台,閱盡風流,今日得聞這般珠璣,正該以清歌淺唱相和,方不負這詞中風月、席上醇醪才是!”
    柳輕煙最先反應過來,眼波如春水般纏上吳天翊的衣襟,朱唇噙著半分笑意半分癡纏。
    她故意鬆了鬆領口,領口下那抹驚心動魄的雪白隨著動作輕輕晃動,轉身時腰肢款擺,裙擺掃過吳天翊的膝頭,隨即整個身子便軟軟地靠了上去 —— 胸前那團豐腴飽滿的軟肉若有似無地蹭著他的手臂,像兩隻不安分的玉兔,隔著薄薄的衣料也能感受到那份溫熱綿軟。
    “世子爺~” 她聲音拖得長長的,尾音勾著蜜似的,指尖輕輕劃過他的手背,“奴家敬您這杯!隻是公子這詞寫得太勾人,奴家才疏學淺,記不全那‘燈火闌珊’的妙處…… 不如您將全詞寫下來給奴家?日後奴家日日念著,也算沒辜負今日這般風月呀~”
    說罷,她又往他懷裏擠了擠,那對傲人的雙峰更緊地貼上他的胳膊,眼底的媚意幾乎要淌出來,分明是用軟玉溫香作餌,偏要從這北境世子手裏討來那闋詞當念想。
    柳輕煙這一番舉動,讓暖閣裏的空氣都仿佛染上了蜜色。
    蘇綰卿端著酒盞的手微微一頓,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清冷,卻很快掩去,隻垂下眼簾望著杯中晃動的燭影,仿佛對眼前的旖旎視而不見,指尖卻在杯沿悄悄掐出一道淺痕。
    秦玉箏看得臉頰更是緋紅,慌忙別過頭去,手指絞著絲帕,連耳根都紅透了,卻又忍不住從指縫裏偷瞄一眼,隨即像被燙到似的猛地縮回手。
    沈清沅則眉梢一挑,撇了撇嘴,端起自己的茶盞猛灌了一口,眼底帶著幾分不屑 —— 這般刻意的魅惑,在她看來倒不如痛痛快快喝一杯來得實在。
    此時吳天翊隻覺手臂上一陣溫軟,下意識地眉頭微蹙,不動聲色地將手臂往回撤了半寸。
    他不是不解風情,隻是這具十六歲的身體裏裝著五十歲的靈魂,實在消受不起這般直白的挑逗。
    可眼角餘光瞥見王承恩時,卻見對方正撚著胡須,嘴角噙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那眼神分明在說:這可不是燕藩世子該有的模樣!
    吳天翊心頭一動,瞬間明白過來。他隨即鬆開眉頭,臉上漾開一抹輕佻的笑,伸手順勢攬住柳輕煙的腰,聲音裏帶著幾分戲謔:“既然輕煙姑娘想要,本世子怎會吝嗇?”
    這細微的表情變化,哪裏瞞得過蘇綰卿與沈清沅!
    此時就見蘇綰卿端盞的手指微微收緊,眼底掠過一絲了然。
    她在這醉春坊見多了形形色色的男子,真醉與假醉、真情與假意,早已能從眉梢眼角的細紋裏辨出分曉。
    吳天翊方才那瞬間的蹙眉與後撤,是本能的疏離,此刻這攬腰的笑,卻帶著刻意的鬆弛 —— 分明是在演一場 “入鄉隨俗” 的戲。
    她望著他指尖落在柳輕煙腰間的弧度,心裏暗暗思忖:難道這燕藩世子並不像傳言的那麽不堪?
    不過他如此假意又是為何?難道真如那闋 “燈火闌珊” 裏藏的,看似沉溺風月,實則另有所圖?
    她指尖在杯沿輕輕摩挲,目光掠過吳天翊帶笑的眼尾 —— 那笑意裏的生澀與刻意,像一層薄冰覆在深潭上,底下藏著的究竟是野心,還是別的什麽?
    而此時的蘇綰卿全未留意對麵的沈清沅,隻聽她唇邊逸出一聲輕嗤,端盞的手便凝在半空。
    入這風月場兩載,她見慣了虛與委蛇,偏最厭這般刻意轉圜的伎倆 —— 方才那瞬間的生硬抗拒猶在眼前,轉瞬已化作嫻熟的調笑,這變臉的功夫,竟比坊中唱雜劇的伶人還要利落幾分!
    可目光落在吳天翊攬住柳輕煙的手上時,心頭卻驀地一動:那指尖雖搭在腰間,卻帶著幾分刻意的疏離,不似沉溺溫柔鄉,反倒像在應付一樁不得不做的差事。
    她眉峰微蹙,一個荒謬的念頭悄然浮起:他這般惺惺作態,究竟是為什麽?難不成,連這風月場中的親昵調笑,都成了他布棋的一步?
    她望著吳天翊臉上那抹恰到好處的輕佻笑意,隻覺那笑容像覆在寒潭上的薄冰,底下藏著的冷意,竟比北境的朔風還要砭骨。
    指尖無意識地收緊,茶盞邊緣的涼意順著肌膚漫上來,倒讓她靈台一清 —— 這燕藩世子,恐怕比傳聞中所有的揣測,都要深不可測。
    兩人心思各異,卻都沒說破!
    暖閣裏的燭火映著吳天翊帶笑的側臉,仿佛這片刻的親昵,真的隻是風月場裏尋常的調笑罷了。
    不多時便見柳輕煙依偎在吳天翊的肩頭,指尖纏著他的衣袖撒嬌,沈清沅已連幹了三杯烈酒……
    此時門外卻突然傳來趙一壓著怒火的爭執聲,夾雜著幾句粗鄙的喝罵,生生將這風月氣劈出一道裂口。
    王承恩臉上的笑意瞬間斂去,眉頭擰成個疙瘩,眼中掠過一絲陰鷙。
    這醉春坊雖說並不是他常來的地方,可又有誰敢在此喧嘩撓了自己的興致?
    他剛要揚聲喚人,卻見吳天翊已放下酒盞,臉上的輕佻淡了幾分,眸底閃過一絲沉吟,隨即起身道:“倒是熱鬧,本公子去瞧瞧!”
    他剛直起身,門外便炸進一句粗吼,混著濃重的酒氣撞進來:“哼,讓小爺進去瞅瞅,是哪個不長眼的雜碎,敢占老子的窩!”
    “操!老子看上的綰卿、柳輕煙那兩個小娘皮,你這老虔婆竟敢攔著?讓她們去陪個不知哪兒冒出來的野種,是覺得老子給的銀子不夠砸死你?”
    “死老婆子,定是收了那小子的好處,就把坊裏四個狐狸精全塞過去伺候了?真當爺掏不起錢?”
    “今兒不把這醉春坊給掀了,老子就不姓張!看誰敢攔著,小爺把他第三條腿給卸下來喂狗!”
    話音未落,廊下驟然響起趙一的怒喝,那聲音像淬了冰的鋼刀,帶著刺骨的寒意:“放肆!匹夫竟敢辱及燕王府小王爺,是自尋滅門之禍麽?此等狂言,足令爾等宗族盡誅!”
    話音剛落,便聽得 “噌” 的一聲銳響,分明是腰間長刀出鞘的動靜,冷冽的殺氣順著門縫漫進來!
    緊接著,老鴇尖利的勸聲便像被貓爪撓著似的擠進來,帶著哭腔的顫音幾乎要劈裂耳膜:“哎喲這位小哥您快收了刀!張公子也莫動怒!都是誤會,天大的誤會啊!”
    她那塗著蔻丹的指甲想必正死死攥著誰的衣袖,聲音裏滿是哀求,“您二位金貴身子,犯不著在這兒動氣 —— 砸了東西事小,傷了和氣可怎麽得了喲!快把刀收了,老身這就給您備上好酒賠罪……”
    那哭嚎聲裏混著布料摩擦的窸窣,想來是正撲在中間死死攔著,可門外那股子劍拔弩張的戾氣,卻半點沒減,反倒像被這哭勸撩得更烈,連廊下燈籠的光暈都晃得愈發猙獰。
    “吱呀” 一聲,暖閣的門被吳天翊緩緩推開,他立在門內陰影裏,半邊臉浸在燭火裏,半邊臉隱在暗處,那雙方才還帶著輕佻笑意的眸子,此刻像結了冰的寒潭,目光掃過廊下時,連風都似被凍住了。
    張怙正揮著拳頭要往趙一臉上砸,見門開了猛地回頭,醉眼朦朧中看清是吳天翊,剛要罵出的汙言穢語卻卡在喉嚨裏。
    吳天翊沒看他,視線先落在趙一緊攥刀柄的手上,聲音冷得像淬了冰:“趙一,收刀!”
    直到這時,吳天翊才抬眼看向張怙,唇角勾起抹極淡的弧度,那笑意卻像結在冰麵上的霜花,半點沒達眼底。
    他忽然抬腳,靴底碾過廊下的青磚發出沉悶的聲響,幾步便衝到張怙麵前 —— 不等對方反應,右手已如鐵鉗般攥住他的衣襟,左掌帶著呼嘯的風聲揚過,“啪” 的一聲脆響在廊下炸開,張怙被打得頭往側邊猛地一歪,嘴角瞬間溢出血絲。
    “唔!” 張怙懵了片刻,酒氣混著怒火直衝頭頂,剛要掙紮,小腹上已重重挨了一腳,整個人像斷線的風箏般往後倒去,撞翻了廊下的花架,青瓷盆摔在地上裂成碎片,泥土濺了他滿身。
    吳天翊一步步逼近,靴尖碾過他散落在地的發帶,居高臨下睨著他,眼神冷得像北境臘月的寒風。
    他緩緩蹲下身,右手拇指摩挲著方才打人的指節,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如淬毒的針:“張公子,你是覺得有個吏部侍郎的爹,便能在京城橫著走?”
    張怙趴在地上咳著血沫,掙紮著想爬起來,卻被吳天翊伸手按住後頸,狠狠摁在冰涼的青磚上。
    “還是覺得,” 他湊近了些,鼻息噴在張怙耳後,帶著令人膽寒的壓迫感,“皇家顏麵、宗室威嚴,在你眼裏竟不如坊裏的一杯劣酒?”
    “我…… 我爹是……” 張怙的聲音含混不清,還想搬出父親的名頭。
    “閉嘴!” 吳天翊猛地加重力道,張怙的臉狠狠磕在磚縫裏,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他看著對方因恐懼而顫抖的脊背,忽然低笑一聲,那笑聲裏卻全是戾氣:“本世子乃燕藩血脈,身上流著太祖爺的血!你在這兒撒野罵街,辱及宗室,真當這京城是你張家的後院?”
    此時張怙癱在地上,喘得像破風箱,撐了幾次都起不來,散著的發髻黏在汗津津的額上,半邊臉還腫著,哪還有半分體麵!
    廊下早已圍攏了些看熱鬧的坊客與仆役,指指點點的目光像針似的紮在他身上。
    張怙眼角瞥見那些若有若無的嗤笑,又抬眼撞見吳天翊那淬了冰似的眼神,羞憤與恐懼在喉嚨裏擰成一團,猛地撐著牆根站起來,邊往後退邊色厲內荏地嘶吼:“好,好你個不知死活的賤種!”
    “敢……敢打本公子!你有種就留在這兒別跑!待我回去稟明家父,定要你這北境來的野種扒皮抽筋,永世不得翻身!”
    吳天翊聽著這話,眼底非但沒有怒意,反倒淬出幾分得逞的寒芒,像淬了毒的刀鋒在暗處閃著冷光。
    他要的就是這個 —— 鬧得越大越好!
    突然,他仰頭發出一聲長笑,那笑聲不似歡愉,倒像猛獸在山穀裏咆哮!
    他往前踏出半步,身形如鬆般挺峙,雙手負在身後,聲音卻如洪鍾貫耳,砸向周遭每一個角落:“好!本世子便在此候著!倒要瞧瞧你那吏部侍郎的爹,有幾分能耐替你這不知死活的孽障扛下這天大的禍事!”
    他故意頓了頓,目光掃過圍觀者,聲音裏的輕蔑幾乎要溢出來:“不過張公子可得記好了 —— 今日之事,是你醉酒闖坊,辱我宗室在先,調戲坊中女子在後!便是鬧到禦前,本世子也占著一個‘理’字!”
    “整治?” 吳天翊嗤笑一聲,抬腳碾過地上的碎瓷,靴底與瓷片相磨的脆響裏帶著殺伐氣,“你爹若真有膽來,且問問他 —— 是保你這禍根,還是保他項上烏紗、全族性命!”
    此時張怙在兩個奴仆慌忙撲上來架住他的胳膊,他卻還梗著脖子,被拖拽著往樓下挪時,整個人東倒西歪,嘴裏卻依舊不幹不淨地放著狠話:““有種別走!我這就去叫人!你等著被抽筋扒皮吧 ……””
    可是這蠢貨哪裏知道吳天翊哪是真要與他計較,分明是故意把這出戲往大裏唱 —— 巴不得這蠢貨鬧得人盡皆知!
    吳天翊要的就是讓 “燕藩世子為爭青樓頭牌,與吏部侍郎之子爭風吃醋大打出手” 的流言!
    這般一來,不僅能坐實他與王承恩事先合計好的 “少年風流、耽於美色” 的假象,更能給徐階那 “清淤” 的名頭添上幾分由頭 —— 一個連皇族宗親都敢輕慢的吏部侍郎,連自家兒子都教養成目無宗室的狂徒,難道不該好好治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