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聽濤閣密囑傳煙火,煙雨樓詩會起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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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吳天翊思緒未落之時,樓內傳來司儀官的唱喏,眾人簇擁著昭華長公主往內廳走去。
    按詩會規矩,男女眷需分席而坐,女眷們隨著長公主往東側回廊去,男賓則聚於西側雅間。
    吳天翊本不在受邀之列,沈硯秋卻特意吩咐下人:“燕藩世子乃稀客,備好二樓‘聽濤閣’,好生伺候!” 說著便引著他往西側樓梯去。
    路過楚端夢身側時,吳天翊腳步微頓,借著轉身的動作湊近她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帶著隻有兩人能懂的急促:“後園水榭第三塊鬆動的石板下,我們的人已備好信號煙火。若見紅光衝天,嫂嫂立刻隨徐姑娘從密道走,那裏有人接應!不必管弟!”
    溫熱的氣息拂過耳畔,楚端夢心頭猛地一緊,臉色微變 —— 他果然是要硬碰硬!
    可她轉瞬便穩住神情,抬手替他理了理被風吹得微亂的衣領,指尖不經意間劃過他頸側,聲音輕得像落雪:“當心些,刀劍無眼!你自己萬般小心,切不可逞強,妾身在路口等你!”
    指尖相觸的瞬間,兩人都覺心頭一暖,又迅速分開,仿佛隻是尋常叔嫂間的關切。
    可這一幕落在旁人眼裏,卻添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幾個站得近的貴女悄悄交換眼神,眼底帶著探究的笑意,隨侍的嬤嬤們垂下眼簾,嘴角卻繃不住那點曖昧的揣測。
    昭華長公主走在前麵,恰好回頭瞥見這一幕 —— 吳天翊低頭時的側臉溫柔得不像傳聞中的武夫,楚端夢抬手整理他衣領的動作自然親昵,仿佛做過千百遍。
    她眉頭倏地一蹙,心底莫名竄起一絲火氣,正想發作,卻見吳天翊已直起身,對著楚端夢微微頷首,轉身隨沈硯秋上樓去了。
    那背影挺拔如鬆,竟讓她莫名想起方才他白衣立馬的模樣!
    不知怎的,方才的怒意漸漸淡了,反倒湧上點說不清的羞赧,俏臉微微泛紅,嘴角不自覺地抿起,眼尾卻悄悄漾開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笑意 —— 原來這北境來的世子,對自家嫂嫂竟是這般體貼?倒比京中那些假意逢迎的公子們順眼些。
    徐瑤走在長公主身側,將這一切看在眼裏,忍不住低頭偷笑。
    她方才分明瞧見,楚端夢替吳天翊整理衣領時,指尖在他心口位置輕輕點了兩下,那是在提醒他藏好貼身的軟甲吧?
    這般不動聲色的默契,哪裏是旁人能妄議的!
    在沈硯秋引領下,吳天翊很快來到二樓的 “聽濤閣”。
    推門而入,便見室內陳設簡雅,透著大乾士大夫的清逸之風:迎麵是一張黑漆案幾,案上擺著青銅博山爐,嫋嫋青煙正從山巒紋飾間漫出,混著案頭青瓷瓶裏插著的新梅香,清幽宜人。
    兩側靠牆設著矮機,鋪著素色麻布軟墊,案台邊立著漆木書架,整齊碼放著幾卷古樸書籍,隸書題寫的《詩經》《楚辭》赫然在列。
    最裏側臨窗處設著一張獨坐榻,窗外正對著煙雨樓前的湖麵,憑欄而坐,便能將湖光樓影盡收眼底。
    沈硯秋笑著介紹:“此閣得名於‘憑欄聽濤’,世子若覺詩會喧鬧,在此處靜賞湖景亦是佳事。”
    吳天翊拱手謝過,兩人又寒暄了幾句詩詞典故,沈硯秋見他雖自謙 “武夫”,談及典籍卻句句在理,愈發欣賞,不多時便以 “還要招待其他客人” 為由告辭離去。
    閣中隻剩吳天翊、趙一和馬三三人,趙一四下看了看,快步走到吳天翊身邊,壓低聲音道:“小王爺,這次您也太冒險了!卑職剛才留意到,這煙雨樓內外藏著近百名影衛,個個氣息沉凝,怕是曹進忠的死士。若真動起手來,小王爺怕是……”
    吳天翊聞言隻是淡淡一笑,抬手擺了擺:“多慮了!”
    他指尖敲了敲腰間暗袋,那裏鼓鼓囊囊的,“我身上帶了十枚‘轟天雷’,引線都浸了火油,隻要他們敢靠近,我不吝讓他們嚐嚐火器的厲害!”
    “你隻需記著,待會兒無論發生什麽,都要護好嫂嫂和徐姑娘,從後園密道走,若有半分閃失,你也不用來見我了!”
    他轉頭看向一旁侍立的馬三,挑眉笑道:“再說,我這裏不是還有馬三嗎?你就這麽不信任他的本事?”
    馬三本就憋著一股勁,聞言立刻上前一步,黝黑的臉上滿是剛毅,狠狠瞪了趙一一眼,甕聲甕氣地低吼:“趙兄這是說的什麽話!隻要我馬三還有一口氣在,定護著小王爺周全!那些賊人想靠近?先問問我手裏的短刀答應不答應!”
    說罷,他還特意拍了拍腰間那柄纏著防滑繩的短刀,刀鞘上的銅環發出輕響,透著一股悍不畏死的狠勁!
    “好了好了,” 吳天翊笑著打圓場,拿起案上的酒壺給自己斟了一杯,“你們也不必太過緊張,記得按計行事便是!”
    “來,這裏有這麽多美酒佳肴,可別浪費了,多吃些,等一下才有氣力‘打鼠!’” 他說著,夾起一塊醬肉塞進嘴裏,神情輕鬆得仿佛隻是來赴一場尋常宴飲。
    趙一和馬三對視一眼,見自家小王爺臨危不亂,反倒覺得有些慚愧!
    他們都是三十好幾的漢子,跟著燕王南征北戰多年,竟比不過眼前這十六歲少年的鎮定,當下便收了多餘的擔憂,紛紛拿起碗筷 —— 既是小王爺有吩咐,他們隻需拚盡全力執行便是。
    沒過多久,樓下傳來一陣喧騰,夾雜著絲竹與喝彩聲,想來是詩會正式開場了。
    趙一剛要起身查看,吳天翊卻輕輕擺了擺手,笑道:“現在還輪不到我們出手,你們且放寬心用膳。吃飽了,到門口守著,這表麵功夫總得做足,別讓人看出破綻!”
    趙一與馬三立馬點頭應道:“是,小王爺!”
    其實按規矩,他們本不該與主子同席用膳,這般逾越禮法的事,換了別家王府便是重罪!
    可偏這小王爺不樂意,總說:“咱們是過命的兄弟,刀光劍影裏都能替對方擋刀子,難道還在乎這半碗飯的規矩?”
    次數多了,兩人也漸漸習慣了這份不拘俗禮的親近,何況此刻閣中並無外人,更無需避諱。
    不多時,兩人便已用畢。他們起身對著吳天翊拱手一禮,語氣恭敬卻帶著熟稔:“小王爺,我二人已用好了,您慢用!卑職這就到門口候著!”
    吳天翊隨意擺了擺手,指尖還捏著半塊未吃完的糕點:“去吧,警醒些!”
    兩人應聲退下,輕手輕腳地帶上閣門,守在廊下。
    門內,吳天翊放下糕點,走到窗邊,望著樓下衣香鬢影的熱鬧景象,眼底的笑意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沉靜 —— 好戲,才剛開場呢!
    樓下的詩會已到了最熱鬧的時辰。正中的高台上,幾位大儒端坐案後,手裏捧著一卷卷詩箋,時而頷首,時而蹙眉,偶爾點評一句,便引得周遭一片附和。
    台下的才子們按捺不住,紛紛捧著自己的得意之作上前,或吟或誦,聲音裏滿是期待與忐忑。
    “諸位請看晚生這闋《熙乾雅化吟》!” 一個身著寶藍錦袍的青年大步上前,正是號稱邵明城第一才子的柳文昭。他手持折扇輕搖,朗聲道:“‘紫宸殿上日光融,萬國車書一軌同。河清海晏民安樂,共沐堯天舜日中。’ 此乃晚生感懷我大乾四海升平所作,還望諸位前輩斧正!”
    這闋詞辭藻華麗,通篇盡是歌功頌德之語,恰好撓中了在場不少人的癢處。
    幾位老儒當即撫掌讚歎:“陳公子好筆力!‘河清海晏’四字,道盡盛世氣象啊!” 周遭的才子貴女們更是紛紛叫好,掌聲雷動,把氣氛推向了第一個高潮!
    緊接著,又有位白麵書生獻上一首《蘭亭雅集》,詩中 “畫舫淩波搖碎影,文星聚首賦新篇” 兩句,將詩會的熱鬧與風雅描摹得淋漓盡致,也博得了滿堂彩。
    輪到邵明城有名的才女蘇婉清時,她纖手輕撚絲帕,眼波流轉間帶著幾分纏綿,輕聲吟道:“‘金釵斜墜鬢雲鬆,玉漏迢迢燭影紅。錦帳春寒留醉夢,羅衣香暖憶驚鴻。’”
    這幾句詞藻綺麗,將閨中思慕寫得婉轉悱惻 —— 金釵、玉漏、錦帳、羅衣,字字珠璣,卻無半分俗豔,反倒透著幾分 “一寸相思千萬緒” 的細膩。
    雖通篇寫男女情愛,卻不見露骨之語,隻以 “醉夢”“驚鴻” 暗喻相逢與眷戀,遣詞造句頗見功力。
    幾位老儒雖仍覺題材偏於閨閣,不如 “文以載道” 那般厚重,卻也忍不住點頭 —— 單論筆墨精巧,這蘇婉清的確配得上 “才女” 之名。
    台下的貴女們更是聽得入神,有人悄悄紅了臉頰,顯然被詞中情意觸動!
    連幾位年輕才子也暗自讚歎,覺得這般風月筆墨,比陳文昭那類頌歌多了幾分活色生香的靈氣。
    唯有沈硯秋撚須沉吟,望著蘇婉清的目光裏帶著幾分惋惜 —— 這姑娘有才情,可惜眼界隻困於深閨繡樓,若能多幾分家國氣象,怕是能走得更遠!
    就在這此起彼伏的吟詠聲中,不知是誰突然高聲喊道:“方才燕藩世子駕臨,真是讓我詩會蓬蓽生輝!世子爺少年英雄,守境有功,想必於詩詞一道也有涉獵吧?”
    這話一出,立刻有人附和:“正是!陳公子有《熙乾雅化吟》,何不讓世子爺也以‘盛世’為題,作一首詞來?”
    更有人緊跟著起哄:“既是蘭亭詩會,不若再賦一首描摹今日盛況的詩,讓我等開開眼界!”
    這話看似推崇,實則藏著滿滿的惡意!
    場中不少才子的目光都瞟向二樓聽濤閣的方向,眼底帶著幾分幸災樂禍 —— 誰讓這吳天翊生得一副好皮囊,剛一露麵就把所有貴女的目光都吸了去?
    那些原本想借詩會覓得佳偶的才子,此刻看著自家心上人頻頻抬頭望樓,早已憋了一肚子火氣。
    打?他們自然打不過這位北境來的少年將軍。論樣貌?更是被襯得像路邊的枯柴!
    可論起詩詞文墨,他們浸淫了數十年,難道還比不過一個隻知弓馬的武夫?
    在他們看來,這吳天翊定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不過是借著燕藩的名頭故作文雅,真要讓他臨場作詩,保管會露怯出醜,到時候看那些貴女們還會不會這般癡迷!
    連陳文昭都放下折扇,嘴角勾起一抹輕蔑的笑 —— 他倒要看看,這北境來的 “草包世子”,如何接下這兩題!
    此時,就連身在東側雅閣的昭華長公主也支著窗欞望過來,鳳眸裏帶著幾分好奇的期待。
    那些早已被吳天翊風姿牽動春心的閨中小姐們更是按捺不住,紛紛踮腳望向二樓聽濤閣,袖中的帕子絞了又絞,生怕錯過半點動靜。
    此時立於樓閣上的吳天翊,身姿挺拔如鬆,一襲月白錦服在微風中輕輕飄動,仿若與這春日湖光融為一體,周身散發著清風淡雅的氣質。
    他微微一蹙眉,劍眉緊蹙間,似是將天下的憂患都納入了這小小的眉間褶皺,腦海中萬千思緒翻湧,恰似北境那呼嘯而過、裹挾著沙石的狂風!
    沒多久,他忽然抬起頭,目光仿若穿透了眼前的湖光山色、亭台樓閣,直直望向遙遠的邊關與朝堂深處。
    清朗的聲音自他口中傳出:“漢家煙塵在西北,漢將辭家破殘賊。男兒本自重橫行,天子非常賜顏色。”
    “摐金伐鼓下榆關,旌旆逶迤碣石間。校尉羽書飛瀚海,單於獵火照狼山。山川蕭條極邊土,胡騎憑陵雜風雨。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大漠窮秋塞草腓,孤城落日鬥兵稀。身當恩遇常輕敵,力盡關山未解圍……”
    他的聲音仿若帶著魔力,起初如潺潺溪流,平緩地敘述著出征的意氣風發,隨著詩句推進,語調逐漸激昂,像洶湧的浪潮拍打著礁石,將戰場的殘酷、將領的驕奢與士兵的無奈一一展現。
    那一句 “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更是如洪鍾鳴響,重重地砸在眾人的心間,讓聽聞者無不為之動容。
    表麵上,當下大乾似是一派太平盛世,可吳天翊深知,這正如詩中所寫,邊關戰火未息,內部隱患重重,朝堂之上有曹進忠這樣的閹人弄權,邊塞又有敵軍虎視眈眈,盛世之下,實則暗潮湧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