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鐵騎待令候君命,老臣踟躕顧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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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內殿的門終於打開,老院判走了出來,滿臉倦色,身後跟著幾位醫官。
    馬三幾乎是瞬間衝了上去,聲音因急切而微微發顫:“大人,我家小王爺…… 狀況如何?”
    老院判抬眼看向他,目光掃過他滿身血汙與滲著血的衣袖,眉頭微蹙,沉默片刻才緩緩開口:“吳世子已無大礙,隻是失血過多,且傷口需得靜養,這段時日切不可再動氣、勞累,務必好好將養!”
    說罷,他擺了擺手,帶著身後幾個同樣麵帶疲色的醫官,腳步匆匆地離開了。
    馬三懸在心頭的巨石轟然落地,長舒一口氣的瞬間,傷口的劇痛才再度翻湧上來。
    他顧不上揉一揉發僵的肩膀,隻快步推門而入,急切地往內殿走去。
    腳步雖快,卻刻意放輕,靴底蹭過青磚地麵,隻留下極淡的聲響 —— 他怕驚擾了榻上的人,更怕看到那雙平日裏清亮的眼眸,此刻還蒙著傷痛的霧氣。
    內殿的藥香比前廳更濃,燭火被風吹得輕輕晃動,映得軟榻上的身影愈發單薄。馬三放輕呼吸湊過去,見吳天翊仍閉著眼,臉色雖依舊蒼白,卻比先前多了幾分血色,搭在錦被外的手腕,指尖竟有了一絲微弱的暖意。
    他懸了許久的心終於落了半截,指尖輕輕碰了碰吳天翊的手背,又怕驚擾到他,趕忙收回手,默默退到榻邊的陰影裏,重新握緊了腰間的刀柄。
    與此同時,內閣首輔徐階的書房內,燭火劈啪作響,將房內兩人的影子拉得極長。
    趙一垂手站在案前,額角還沾著趕路的薄汗,目光緊緊盯著來回踱步的徐階,聲音因急切而帶著幾分沙啞:“大人,您倒是給個準話!我家小王爺為了這機會,可是把自己的命都賭上了 —— 若您這邊遲遲不做決斷,耽誤了時辰,小王爺的傷可就白受了!”
    徐階停下腳步,抬手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案上攤開的密函還帶著淡淡的墨香,可上麵的每一個字,都似重錘般砸在他心上。他拿起密函,指尖因用力而微微發顫,長歎一聲:“趙一,你以為老夫不願應下?世子信上的計策,確實是鏟除閹黨的良策,可你想過沒有 —— 一旦操作有失,他要背負的,是何等罵名?”
    “逼宮” 二字,徐階沒說出口,卻重重壓在兩人心頭。趙一急得往前走了兩步:“可曹進忠的影衛刺殺長公主,證據確鑿!若這次不趁機除了他,日後他定會變本加厲,到時候不僅小王爺危險,整個朝堂都要被他攪得雞犬不寧!”
    “證據確鑿?” 徐階苦笑一聲,將密函放回案上,“王承恩雖願作證,可曹進忠在宮中經營多年,黨羽遍布整個大乾國,朝堂上更是多少人要看他的臉色?”
    “即便太後知曉真相,為了穩住局麵,也未必會重罰他 —— 輕則斥責,重則削去部分權力,最後還不是不了了之?”
    他頓了頓,目光沉了下去:“世子要借兩萬鐵騎施壓,明麵上是逼朝堂嚴懲閹黨,實則是要斷了曹進忠的後路。”
    “可你想過嗎?若太後知曉他是借‘韶華長公主’逼宮,若再被曹進忠挑撥幾句,說不定會讓她與閹黨聯手 —— 到那時,世子不僅要麵對影衛的仇殺,還要背上謀逆的罪名,這後果,他承擔得起?”
    趙一聽得心頭發緊,嘴唇動了動,卻不知該如何反駁 —— 他隻知道小王爺是為了除奸,卻沒細想這背後的風險。
    徐階看著他焦急的模樣,又拿起密函,指尖劃過 “以我之名,掃盡影衛!” 幾字,輕聲道:“世子這是拿自己的名聲和性命做賭注啊…… 他明知會遭報複,卻還要快刀斬亂麻,這份決心,老夫佩服!”
    可徐階做夢也想不到,在此之前,吳天翊早已暗中遞出密信,聯合了各地藩王 —— 除了向來與燕藩疏遠、又與曹進忠勢力相交甚密的淮南王外,其餘諸王竟無一人推辭,皆已暗中調兵,對轄境內的影衛據點展開了清剿。
    那些藩王雖各有盤算,也深知曹進忠的影衛遍布朝野、手段狠辣,可他們更恨這些閹黨爪牙在自己的藩地上作威作福:影衛借監察之名,肆意搜刮民脂民膏,強占田宅,甚至對藩王府的屬官呼來喝去,早已讓諸王積怨頗深。
    他們雖實力有別,有的手握重兵、雄踞一方,有的僅守著貧瘠封地、勢力薄弱,卻皆是皇族子嗣,骨子裏仍存著幾分對皇權的敬畏與對閹黨專權的不滿。
    更何況如今燕藩主動牽頭,更是正中下懷 —— 他們清楚,燕藩雖屬弱藩,卻敢為天下先,自己在地方上動手,既有燕藩擋在明處吸引朝堂目光,又能借清剿影衛之名,掃清轄境內的 “蛀蟲”,更重要的是,隻要這些閹黨被除,他們便不必再年年將藩地的賦稅、特產分一部分給影衛 “孝敬” 曹進忠,如此利大於弊的事,又何樂而不為?
    隻要吳天翊在邵明城血洗閹黨據點的消息傳到各地時,諸王便可就地清繳當地的影衛據點。
    這些事,吳天翊從未在給徐階的密信中提及 —— 他知道,這位老首輔行事謹慎,若知曉諸王已暗中動手,怕是會因擔心局勢失控而猶豫,倒不如先斬後奏,等木已成舟,再讓朝堂看清:鏟除閹黨,早已不是他燕藩一人的意願,而是諸王同心的共識!
    可是吳天翊做夢也沒想到此時的徐階竟然如此猶豫不決,連配合他在朝堂上向曹進忠及其黨羽勢力發難的勇氣都如此縮手縮腳!
    他原以為徐階身為內閣首輔,深知閹黨亂政之害,會借著影衛刺殺長公主的契機,果斷聯手施壓,可眼下這位老臣的顧慮,竟比他預想中重了太多 —— 仿佛不是在拔除毒瘤,而是在走鋼絲,每一步都要反複掂量,生怕牽動朝堂的敏感神經。
    此時的徐階走到窗邊,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簷角的燈籠在風裏輕輕搖晃,將他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滿是老態與遲疑。
    沉吟片刻後,他才轉過身對趙一說道:“這樣吧,你先回去複命,告訴世子,老夫今夜便會聯絡幾位心腹大臣,明日早朝便發難!”
    “至於兩萬鐵騎,讓他暫且按兵不動 —— 若朝堂真要和稀泥,老夫再派人知會他,屆時再出兵不遲!”
    這話聽似給了準話,可趙一心裏卻涼了半截!
    他雖不知道自家小王爺暗中聯合諸王的全盤計劃,卻也清楚眼下最要緊的是 “快”—— 曹進忠何等狡猾,若等他反應過來,要麽銷毀證據,要麽拉攏朝臣,屆時再想發難,怕是難如登天。
    更何況小王爺還在太醫院躺著,身上的傷還沒好,哪有時間等朝堂 “和稀泥” 後再補救?
    趙一聞言,眉頭皺得更緊了,指節不自覺地攥起,語氣裏帶著幾分按捺不住的急切:“大人!可曹進忠那邊不會等啊!今夜若不敲定對策,明日早朝他指不定會反咬一口,說小王爺構陷……”
    正當他上前準備再勸說,就見徐階擺了擺手,眼神裏帶著幾分不容置喙的堅持,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趙護衛,老夫知道你的急!可朝堂之事,不是單憑一腔熱血就能成的!”
    “老夫需得確認幾位大臣的心意,需得摸清太後的態度,更需得為世子留條後路!若此刻貿然行事,一旦失手,不僅扳不倒曹進忠,反倒會讓世子陷入更危險的境地,你明白嗎?”
    徐階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多年身居高位的威嚴,趙一到了嘴邊的話竟被堵了回去。
    他看著老首輔鬢邊的白發,看著案上堆積的奏折,忽然意識到,這位老臣顧慮的,或許比他想得更深遠 —— 他要的不是一時的痛快,而是穩妥地拔除閹黨,是不讓吳天翊落得 “謀逆” 的罵名,是要為大乾國留一份安穩!
    可這份 “穩妥”,在趙一看來,卻像是在給曹進忠喘息的機會。
    他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把話咽了回去,隻是躬身行禮時,語氣裏仍帶著幾分不甘:“既然大人已有決斷,屬下這就回去複命!隻是還望大人…… 明日早朝,莫要讓小王爺失望!”
    徐階看著他轉身離去的背影,輕輕歎了口氣,重新拿起案上的密函。
    窗外的夜色更濃了,遠處隱約傳來更夫的梆子聲,他知道,今夜注定無眠 —— 既要聯絡大臣,又要揣測太後心思,還要提防曹進忠的眼線,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他何嚐不想快刀斬亂麻?可他肩上扛著的,是整個朝堂的安穩,容不得半分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