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輛馬車，上百人的隊伍，浩浩蕩蕩離開了這堡壘一樣的吳宅。
    小梅掀開馬車窗簾，瞧著越來越小的吳宅。
    這是她進入吳家後，第二次離開吳宅，趕路的時候，她總懸著一顆心，隻有那四四方方的庭院，能給她帶來安全感。
    年幼時的經曆，化為夢魘，刻入心間，讓她恐懼庭院外的世界。
    身旁是擠著的，是六姑娘身邊的丫頭弄墨，八姑娘的丫頭白蘇，以及太太身邊的一個小丫頭。
    這馬車不大，擠著坐了四個人，轉個身都難。
    她們前麵的馬車，是兩個教養嬤嬤的，再前麵，就是太太、老爺跟三個姑娘的馬車。
    馬車旁邊跟著走的婆子，是傳話跑腿的，走累了，可以去拉行李的馬車上坐一坐，歇歇腿。
    車窗外，農人穿著打著補丁的粗布短打，喊著號子，用人力拉動犁耙，整理田地。
    蓬頭垢麵的婦人，渾身泥水，瘦巴巴的，像是根竹竿一樣，三個人合力，才拉得動犁耙。
    年幼的孩子，爬在田埂上，不知道是玩耍，還是餓了，居然啃起了田埂上的野草。
    小梅瞧見了這些，打了一個寒顫，放下窗簾子。
    她不要像這些婦人一樣，蓬頭垢麵，勞累一天，卻連一口飽飯都吃不上。
    她也不要自己的孩子，在田埂上啃野草。
    素白的手指，揭開車窗簾子的一角。
    七姑娘看向窗外，這是她從未見過的景色，從前養在莊子上的時候，敖媽媽說她是姑娘，金尊玉貴，不能出莊子，去年去芙蓉城的時候，因為緊張跟擔心，根本沒心情關心這些，因此，未曾掀開車窗簾子。
    “姑娘在看什麽？這麽入神？”小菊見七姑娘瞧得入神，輕聲詢問。
    七姑娘道：“沒看什麽。”
    馬車晃晃悠悠走了許久，坐在車裏的人，隨著馬車晃悠得難受，不少人出現了暈車的症狀。
    七姑娘體弱，也晃得受不了。
    小菊見狀，就從馬車的置物隔間裏，拿出一個竹編的八寶盒，取出一瓶薄荷油：“姑娘，塗一點在太陽穴上吧，好歹能緩解一些不適。”
    七姑娘“嗯”了一聲，沒甚精神。
    小菊便從小瓷瓶倒出一點點薄荷油，點塗到七姑娘的太陽穴，隨後，將七姑娘的頭靠在自己身上，讓她好受一些。
    七姑娘感覺好受了一點後，開口道：“還是你細心，提前準備了薄荷油，我聞著，精神好了不少。這薄荷油聞起來清爽，比大庫房從前送來的那些好聞。”
    小菊聞言，沉默一瞬，柔聲道：“奴婢是姑娘的丫頭，自然事事都要為姑娘考量到。”
    七姑娘喃喃道：“好丫頭。”沒了說話的欲望。
    其實，這是小菊為小梅準備的，這薄荷油是小菊自己按照母親柳絮留下的醫書製的，有多的，就給七姑娘帶上了。
    月出之時，終於到了一處驛站，這驛站說是朝廷的，倒不如說是蜀地的世家設立的落腳之處。
    驛站不大，隻有兩個院子，老爺、太太占了一個院子，三個姑娘擠在一個院子。
    主子們都擠著住，更別提下人了。
    地位高一點的，如小菊等貼身丫頭，還能睡在姑娘的腳榻上。
    低一點的，就打地鋪，席地而睡，連個翻身的地兒都沒有。
    小梅被擠在中間，睜著眼睡不著。
    聽著耳邊的磨牙聲，嘟囔的夢話聲，呼嚕聲……小梅失眠了。
    再次睜眼，窗外霧麻麻的。
    小梅裹上衣袍，趿拉著鞋子，去廊下的水缸裏舀了一瓢冷水洗臉，冷冰冰的水醒了神。
    小梅忍不住打個寒顫，喟歎：“真冷呀！”
    “梅瑛，快點，姑娘們還有兩刻鍾就要起身了，咱們得趕緊去廚房提膳食。”弄墨起得晚些，著急忙慌的穿衣裳，臉也顧不得洗，就要去廚房提飯。
    小梅應了一聲，用袖子擦擦臉上的水，跟著去了廚房。
    弄墨的年紀比小梅大兩三歲，身形也更高，腳步快，小梅得加快步伐，才跟得上。
    等主子們用了早食，又重新出發。
    走了兩天，七姑娘的精神越發的差了。
    小菊用手帕擦拭七姑娘額間冒出的冷汗，安慰道：“姑娘，再有一個時辰，就到芙蓉城外的官道了，那時候馬車就沒那麽晃悠了。”
    七姑娘臉色發青，胸前淺淺的起伏，聲音斷斷續續的傳來：“再也不想出門了，坐馬車也太難受了。”
    小菊輕笑道：“姑娘現下這般說，等到了芙蓉城，又覺得自己來晚了，錯過了芙蓉城的春日宴。”
    聽小菊提起芙蓉城，提起春日宴，七姑娘打起精神來，臉上帶著兩分光彩，低聲道：“這倒是，可惜現下是春日，芙蓉花才開始生根葉，要秋日裏才能開花。去年秋日的芙蓉花，真美。”七姑娘好似又看見了那芙蓉花滿城的景象，笑得淺淡，但也動人。
    小菊就道：“木芙蓉再好看，在奴婢的眼中，不如姑娘動人。現下雖然沒有芙蓉，但海棠花算著時間也該開了。”
    七姑娘隻道：“就你油嘴，就會說這些話哄我。”
    小菊聽她嬌嗔，也不害怕，隻道：“奴婢這話，可是真心真意的，姑娘竟不懂奴婢一片真心。”
    一番唱念做打，將七姑娘哄得眉開眼笑。
    七姑娘也多了些精神，起身不再靠在小菊身上，對小菊道：“等到了芙蓉城，不知能不能見到四姐姐，也不知她在白家怎麽樣了。”
    小菊將自己頭上的梳篦取下，給七姑娘理理頭發，這才道：“聽太太身邊的夏蟬姐姐說，四姑娘很得白家大郎君的歡心，現在又有了身子，想來日子過得不差。”四姑娘陪著吳嬌娘嫁去了白家，白家大郎君不喜歡吳嬌娘的冷淡，喜歡吳琬的天真活潑，常在吳琬的屋裏過夜。
    不過，白家大郎君好歹也顧忌著正房的臉麵，等吳嬌娘生了孩子後，那些妾室才開始生育。
    吳琬也拖了兩年，到現如今才有了身孕。
    七姑娘對吳琬是豔羨的，郎君是世家貴族的繼承人，平日裏也能跟著正妻出門宴請，比正妻也差不得什麽，又得寵愛，有了孩子。
    日後，自己能有四姐姐的幾分造化，便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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