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衛童回到北鎮撫司，同僚們約著給他辦了場慶功酒。
    他這回立了大功，皇上親自見了他，很是賞賜了一番。
    這些都是用血換的，旁人也不嫉妒，一同慶祝他沒死在外頭。
    衛童沒拒絕，這是他們這裏不成文的規矩，有人死在外頭，餘下的人會一起喝酒，敬他最後一杯，誰要是活著回來，那更要痛飲一杯，慶祝他死裏逃生。
    隻是他提前說好，自己還傷著，郎中交代過不能喝酒。
    倒也沒人逼他，一整晚，他就在一眾酒氣熏天的漢子們中喝著茶。
    一直到了子時，眾人才三三兩兩地散去。
    老餘和他同路，醉醺醺地對他說：“你送的謝禮未免也太貴重了，我媳婦每天醒過來就戴上，坐在鏡子前麵照半晌，再摘下去，還說要留著給彤彤以後當陪嫁。”
    衛童說：“你如今在這裏，還怕以後缺錢麽？彤彤年紀還小，等到了出嫁的時候，怎麽也攢夠嫁妝了。”
    “你不懂！”老餘滿嘴酒氣，“嫁妝這東西，自然是越豐厚越好，這樣往後到了婆家才不會被瞧不起。”
    衛童不解：“竟還會被人瞧不起嗎？”
    “那當然。”老餘說，“我也不大懂這些，都是我媳婦說的。她說姑娘家嫁了人，婆家第一個就想著怎麽拿捏。到時候自己手裏有了錢，就不必處處受製於婆家，日子也能過得順當些。”
    衛童若有所思：“這樣啊……”
    看來他還應當再多攢些錢才行。
    淩溪如今還小，但總有出嫁的那一天。
    至於她原本的哥哥，能不能回來還不一定。
    就算沒死在外頭，要是個一窮二白的，也沒什麽助力。
    他總要讓她嫁的風風光光的。
    老餘還在碎碎念：“你們都說咱們這地方油水多，可我這麽些日子下來，也沒瞧見有什麽油水啊……”
    衛童聽了覺得好笑：“劉大人不是讓你去詔獄了麽？那些個犯人身上，不都是油水。”
    老餘苦笑：“讓我管他們要錢，我實在是張不開嘴。”
    他長歎了一口氣：“那些人一個比一個淒慘可憐，有的連命都保不住，我哪裏還能要他們的錢？”
    衛童不由問：“你一分錢都沒收？”
    老餘說：“我沒忍心收。”
    衛童：……
    他還是第一回見有人往手裏塞錢都不收的。
    老餘當初還是為了錢才托關係進來的。
    他說：“原來如此，難怪我聽人說，你審的犯人死得格外快。”
    老餘愕然：“這又有什麽關係？我可是都按著流程走的，決沒有下死手！”
    衛童說：“所有人都知道進了詔獄，想再出來不容易，可誰不想好好活著呢？”
    “他們也都知道，錦衣衛逼供的手段不是尋常人能夠承受的，可誰又不想過得舒坦些呢？”
    “他們給你塞銀子，你若是收了，他們心中便覺得有了希望，撐一撐就能出去了。”
    “可是你不收，這一點希望也就沒了。他們閉上眼睛剩的全是恐懼，恐懼明天的酷刑，恐懼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到來的死期。”
    “所以他們死的格外快，雖不是你的錯，但又確確實實和你有一定的關係。”
    老餘瞠目結舌：“因為……我沒收他們的銀子，他們反倒死得快了？”
    衛童淡定地說：“是這樣。”
    老餘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兩人沉默著往前走了一段，他忽然又問：“那我以後，是不是應當收？”
    衛童道：“別人給你的你就收，那些罪大惡極的，你管他們要。”
    “要也行？”
    衛童嗤笑了一聲：“他們巴不得你張口要。”
    老餘問：“那我收了錢，他們若還是死了呢？”
    衛童雲淡風輕地說：“死了便死了，反正他們本來就是有罪的。”
    “可、可是……”
    老餘本就喝了酒，腦子轉得慢，眼下更是直接轉不過來了：“收了錢不就應當想法子把人弄出去……”
    “你答應把人弄出去了？”
    老餘連連搖頭：“這可不能答應。”
    “那不就得了。”衛童聳聳肩，“咱們這些人名聲一直不好，旁人私底下都罵咱們刮得很，可等他們真進了詔獄，最怕的就是咱們不刮。那他們可真就是一絲活路都沒有了。”
    說話間兩人也到了路口，衛童見他走得還算穩當，就擺擺手回了自己家。
    老餘是個好人，不然這些話他也不會對他說的。
    按說好人是不應該做錦衣衛的，錦衣衛都心狠手辣，隻要上頭有命令，哪怕對著剛出生的嬰兒，也能毫不猶豫地揮刀砍下去。
    但老餘有妻女，他想要讓家裏人過得好一點。
    他算是個錦衣衛裏的異類。
    衛童邊走邊想，以後盡量幫襯著他些，那些個髒活，盡量不叫他去做。
    他自己雖然不是好人，但他始終覺得好人應當活得好一些。
    可那時候他忘了，有句老話叫好人不長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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