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赤裸裸的陽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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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意浸透了衛國公獨孤昭的府邸,庭院裏的老槐樹落了滿地碎金,風過處,卷起枯葉打著旋兒撞在朱漆廊柱上,發出細碎的聲響。
    青瓦覆蓋的飛簷下懸著鎏金銅鈴,卻被秋風拂得低啞。
    正廳裏,梁上的彩繪雖已有些斑駁,卻仍能看出昔日繪製的狩獵圖——駿馬騰躍,箭矢在弦,藏著骨子裏的悍勇。
    案上燃著的不是名貴香丸,而是提神的艾草,煙氣帶著草木的微苦,在空氣中沉沉浮浮。
    “老爺,趙老柱國,李璮已經控製住了魏國公府.....”
    席陂羅雙手捧著剛傳回的密報,神情極其嚴肅,沉聲道:“並且拿下魏國公,在押回明鏡司的路上了!”
    “這麽迅速?”
    獨孤昭披著一件暗紋錦袍,指尖捏著一枚棋子,卻久久未落向棋盤,他望著窗外被風扯得獵獵作響的旗幟,聲音壓得很低:“陳通淵就沒做一點抵抗?”
    言語之中,除了疑惑外,還有不易察覺的震驚與意外。
    在得知朱雀大街生變的第一時間,獨孤昭就將趙虔請來,一同商量對策,看如何為魏國公斡旋......
    結果,這才沒過多久,就被拿下了???
    陳虎的嫡長子,陳宴的生父,總不能一點血性沒有吧?
    在那坐以待斃?
    那他陳通淵存在的意義是什麽?
    兩代人傑的中間樞紐?
    “魏國公是想放手一搏的.....”
    席陂羅搖頭,眸中透著異色,如實說道。
    頓了頓,話鋒一轉,又繼續道:“但府中私兵卻被陳宴一封親筆信,兵不血刃拿下!”
    血性是有的,被逼到了絕境,也知道賭一把.....
    可奈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私兵的改弦更張,令他失去了抵抗的資本。
    “區區一封親筆信.....”
    趙虔聞言,眉頭猛地蹙起,眉心擰成一道深溝,仿佛要用這溝壑鎖住滿室的寒意,疑惑道:“能有這麽厲害?”
    他抬手按了按額角,指腹碾過眉骨時,能清晰觸到那緊繃的肌肉,滿是難以置信之色。
    一封親筆信,不動兵戈,就輕飄飄拿下了陳虎留下的精銳?
    “趙老柱國,您忘了陳宴還是,陳老柱國最喜愛的嫡孫,也是他在世時就立下的繼承人!”
    席陂羅目光一凜,略作措辭後,一字一頓道:“手中握有大義名分!”
    換作其他人,想拿下魏國公府,必是要經曆一場血戰的.....
    但偏偏陳宴也是他們的主子!
    從這個方麵來看,拿下其實並不難.....
    席陂羅大概都能猜出,那封親筆信上寫了些什麽。
    十之八九就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以陳老柱國之名招撫,再輔以重利誘之。
    “難怪陳宴能那麽沉得住,一直按兵不動,既不處置阿章、青石他們,也不如以往一樣,開出贖買條件......”
    獨孤昭終於落下棋子,“啪”地一聲敲在棋盤上,震得旁邊的銅燭台晃了晃,“原來是在這兒,等著我們呢!”
    那一刻,這位老柱國終於清晰看透了陳宴的意圖.....
    他不是不想處置,將抓在手中的自家晚輩,兌現成切實的利益籌碼抓在手中。
    而是在等.....
    等一個能利益最大的化的時機,用他們來鉗製自己與趙虔!
    如此心性,當真不簡單.....
    “過去隻知這小子厲害,卻沒想到能如此厲害.....”
    趙虔亦是恍然大悟,眉峰猛地一挑,原本微蹙的眉頭驟然舒展,眼底卻掀起驚濤,沉聲道:“這是在逼咱們二選其一!”
    姓陳那小子,給他們出了道不得不選的選擇題.....
    隻有兩個選項,一邊是獨孤章、趙青石、趙惕守、高炅等血親故舊子孫,另一邊是陳通淵。
    而他們能保住的隻有一邊.....
    關鍵是,那小子在按兵不動之際,恐怕就已經算到了這一步!
    “趙兄,你打算如何?”
    獨孤昭呼出一口濁氣,目光凜然,問道。
    “還能如何呢?”
    趙虔猛地攥緊拳頭,指節捏得發白,咬牙道:“總不能放棄那幾個小子吧?”
    當兩個選項拋出的時候,縱使趙虔再暴躁,又怎會看不懂陳宴的算計呢?
    看似有兩個選擇,實則隻有一個.....
    總不能為了保陳通淵,不選自己的嫡子嫡孫吧?
    而這恰恰就正中他的下懷!
    哪怕明知陳宴要的就是這個結果,卻也無法做出反抗。
    “同樣是未及弱冠的年紀,咱們的兒孫比之陳宴,真是差得太遠了!”
    獨孤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案上的棋盤邊緣,那上麵還留著方才落子的淺痕。
    他忽然長長籲出一口氣,那氣息混著艾草的餘味,在燭火前散成一團白霧。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相仿的年齡,相差無幾的家世,自己這邊的是做局算計,偷雞不成蝕把米,全都栽了進去。
    而人家卻是將計就計,又因勢利導,再擺下了一局.....
    差距啊!
    倘若陳宴是他們兩家的兒孫,何愁鬥不倒宇文滬呢?
    “老夫真不明白,陳通淵既是陳虎的兒子,又能生出陳宴這樣的小子.....”
    趙虔一手拍在額頭上,疑惑道:“為什麽自己能那麽愚蠢廢物?”
    “民田占就占了,人殺也就殺了,連屁股都擦不幹淨,還能被陳宴足足把柄給翻了出來!”
    人命什麽的,這位楚國公根本就不在意.....
    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陳氏三代中,祖孫皆是人傑,偏偏承上啟下那個是草包廢物。
    殺人都殺不徹底,給自己埋了個那麽大的隱患。
    “誰又知道呢?”
    獨孤昭呼出一口濁氣,無奈搖頭。
    趙虔若有所思,眉頭再次緊鎖,擔憂道:“但陳通淵投靠咱們之事,長安還是有不少人知曉的.....”
    “真就眼睜睜看著,什麽都不做嗎?”
    這是兩杯毒酒,怎麽選都很難.....
    舍棄陳通淵,必會動搖他們倆的威信,被再次軟刀子割一刀。
    往後走還有誰願意投靠他們呢?
    赤裸裸的陽謀!
    “無論陳宴如何心狠手辣,冷血無情,陳通淵乃是他的生父,是無法更改的事實!”
    獨孤昭若有所思,目光閃爍,似是意識到了什麽,攥緊一枚棋子,冷冷道:“他絕不會,也不敢弑父!”
    不賭陳宴心慈手軟,顧念情親.....
    賭他顧及名聲,愛惜羽翼!
    畢竟,一旦背上弑父之名,還有誰願意追隨他呢?
    獨孤昭不信陳宴不知其中頓了利害......
    “你說的有道理!”
    趙虔頷首,認同道:“隻要陳通淵活著,就能將影響降到最低!”
    “最多就是免職罷爵.....”
    陳通淵不死,一切都有轉圜的餘地,他們可以趁機營造,是自己竭力保下了他。
    至於陳故白的死活,根本無足輕重,陳通淵又不止他一個兒子.....
    “陳宴真是宇文滬手中,最鋒利的刀!”
    “有他在一日,宇文滬就是如虎添翼......”
    獨孤昭忽然緩緩握拳,指節捏得“哢”響,方才還帶著幾分沉鬱的目光,此刻像淬了冰的刀鋒,直直剜向東北方向。
    晨光漫過他鬢邊的白發,卻照不進那雙驟然變冷的眼底。
    方才燭火熄滅時殘留的暖意,已被這股殺意碾得粉碎。
    他喉間發出一聲極輕的冷哼,那聲音裏沒有半分情緒,卻讓廳內的寒意都仿佛凝固了幾分。
    “這小子是鬥倒宇文滬,最大的絆腳石.....”
    趙虔眸中亦是閃過一抹狠戾,冷冷道:“絕不能再留!”
    兩人瞬間達成了高度共識。
    陳宴對他們不重要,但沒有陳宴對他們很重要!
    “陂羅,去擬定一份除掉陳宴的計劃!”
    獨孤昭摩挲著手中的棋子,看向席陂羅,當機立斷吩咐道:“衛國公府的一切資源,都可以調動!”
    那小子計謀一套一套的,絕不能再給他時間成長。
    “楚國公府的資源,也可以調動!”
    趙虔舉起一根手指,沉聲道:“買江湖上最精銳的高手!”
    “不要怕銀子不夠!”
    兩大柱國已經徹底下了決心,要從物理上毀滅那個攔路石的肉身。
    “遵命!”席陂羅頷首應道。
    獨孤昭將手中黑子落在棋盤上,似笑非笑:“不過,在此之前,還得將阿章、青石那幾個小子,從陳宴的手中贖買回來!”
    “恐怕又要獅子大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