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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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洵端起麵前的酒杯,淺淺抿了一口。
放下酒杯時,杯底與桌麵碰撞出一聲輕響。
他眼簾半垂,指腹在杯沿反複摩挲,唇邊忽然勾起一抹極淡的笑。
那笑意卻未達眼底,反倒透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緩緩開口,聲音裏帶著些微的喟歎,末了輕輕搖頭,看向陳宴道:“看來大塚宰還是不信任,咱們這位涼國公啊!”
這看似是尋常平調,實則是大有深意的提防.....
畢竟,侯莫陳沂是被迫站隊的,此前還是個牆頭草。
任何一個上位者,都不會願意重用他的.....
而毋庸置疑,那騰出來的大司空之位,自然是要給於庭珪!
這也是給於老柱國的嘉獎,助力其子順利接班。
陳宴夾起一箸碧綠的青菜,菜葉上還掛著晶瑩的水珠,入口脆嫩清爽,似笑非笑道:“不過,大塚宰還是要,給侯莫陳柱國加少師銜!”
頓了頓,又補充道:“且過些時日,將其嫡長子外放為一州刺史......”
這是那日,大塚宰爸爸與大司馬、陳宴,商議出針對這位年輕柱國的策略。
邊緣化本人,而重用其子嗣!
如此一來,哪怕侯莫陳沂心中不滿,為了宗族考慮也隻會自己消化。
將他逐步移出權力中樞後,太祖所任的八柱國,幾乎被清空,再無人能威脅到宇文氏的江山......
大塚宰爸爸的權力地位異常穩固。
“倒是周全!”
裴洵沉浮官場這麽多年,當即就明白了意圖,點點頭,深以為然。
這的確是最溫和,最不會出現動蕩的收權手段.....
頓了頓,似是想起了什麽,問道:“那位高炳高大人,立下了如此大功,接的是誰的位置?”
“正是接的嶽父您空出的納言!”陳宴嘴角微微上揚,笑道。
裴洵聽完,指尖在桌麵上輕輕一點,緩緩頷首,端起女兒盛的熱湯,抿了一口。
目光轉向席間那道清蒸鱸魚,他語氣裏添了幾分沉吟:“高炳功利心重了些,但能力不俗,倒是適合做納言!”
高炳父子背棄了兩大柱國,品行上的確有瑕疵.....
單論能力而言,卻是沒得說的,尤其是那高炅,堪稱可造之材。
而太師那日太極殿上的那一出,徹底堵死了他們再次叛變的可能.....
隻能盡心竭力為太師效命!
將高炳放在天官府,放在眼皮子底下,也好盯防.....
陳宴執起酒杯,指尖在冰涼的杯壁上輕輕摩挲著,酒液在杯中晃出細碎的漣漪。
他抬眼看向裴洵,唇邊噙著一抹沉穩的笑意,杯沿微微傾斜,對著對方舉了舉:“軍中職位也空出了些.....”
燭火映在他眼中,亮得有些深邃:“小婿順帶舉薦了二叔,接替楊欽的位置,領大將軍!”
還有平陽侯陶追,接任了顏之推的位置.....
裴洵望著陳宴,指尖在他方向虛虛一點,眼底先是閃過幾分訝異,隨即化為深深的感慨。
他緩緩搖頭,唇角卻不由自主地揚起,聲音裏帶著幾分動容:“你這孩子還真是.....”
“老夫替阿策謝過了!”
說罷,他端起麵前的酒杯,手腕微抬,朝著陳宴的杯子輕輕碰了過去。
“叮”的一聲脆響,兩隻玉杯相觸,酒液在杯中晃出細碎的波紋。
“與其被外人占去,不如讓自家人占了!”陳宴淡然一笑,平靜道。
別看陳某人說得那麽風輕雲淡,又為裴氏一族那麽盡心......
實則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陳家二代被他處理幹淨了,老爺子的子嗣又不多,庶弟年幼且資曆也不夠。
同姓同宗之中,能用的棋子現階段,幾乎沒有.....
陳宴終於也能理解,為何新時代有錢人那麽喜歡生孩子了,尤其是世界首富馬聖,執意要打造孩子軍團......
宗族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待空出手來後,他也得勤加耕耘,以免走了劉寄奴的老路......
酒過三巡,翁婿兩人喝得盡興後,這家宴才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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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
寒意早已浸透了長安城的肌理
督主府。
府門兩側新貼的桃符泛著鮮亮的朱紅,墨跡是劉穆之親筆所書,筆力遒勁,透著股銳氣。
溫潤將舊歲的燈籠取下,換上新製的絳色宮燈,燈穗上綴著的碎金片在稀薄的日光下閃著微光,風一吹,便“叮鈴”作響。
廊下,幾個小廝正合力搬著一盆碩大的銀芽柳,枝條上綴著的白絨球像是落了層細雪,要往正廳裏擺,與案上早已供好的臘梅相映。
後院的廚房裏更是熱鬧,鐵鍋撞著銅勺,水汽順著窗縫往外冒,把窗欞上凝結的冰花熏得漸漸化了。
書房外的回廊下。
青魚正踮著腳,指揮幾個小廝掛新紮的紅燈籠。
她穿一身湖藍色棉裙,外罩件兔毛短襖,領口袖口都繡著細密的纏枝紋,襯得那張小臉愈發瑩白。
“那邊的紅燈籠掛的整齊些!”青魚揚著嗓子,指尖點向廊柱東側,“你們倆,去將那邊掛了!”
一個小廝踩著木梯往上舉燈籠,另一個在下頭扶著梯腳,嗬出的白氣混著燈籠絹麵的紅,在冷空氣中凝成淡淡的霧。
她說著便從袖中摸出塊帕子,擦了擦凍得發紅的鼻尖,目光卻始終盯著燈籠的位置,直到確認掛得周正穩當,才滿意地拍了拍手。
書房內,檀香的煙氣在晨光裏緩緩浮動。
陳宴握著狼毫筆,懸在灑金紅箋上方,墨汁在筆尖凝了個飽滿的圓點。
他手腕輕轉,“萬象更新”四字便落紙成形,筆鋒勁挺,帶著幾分位高權重的銳氣。
放下筆時,紙頁上的墨跡還泛著水光。
後退半步,端詳著案上晾著的幾副春聯,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筆杆上的纏繩,忽然輕輕歎了口氣。
轉身落座在鋪著軟墊的圈椅上,端起早已溫在爐上的茶,水汽氤氳了眉眼。
窗外傳來青魚指揮掛燈籠的聲音,混著遠處隱約的笑語,襯得這書房愈發安靜。
陳宴望著窗欞上未化的冰花,茶盞在掌中慢慢暖透,輕聲自語:“就已經到除夕了.....”
“沒想到我來到這裏已經快一年了!”
去年的光景還在眼前晃,仿佛不過是喝了幾盞茶的功夫,一年便又走到了頭。
忙忙碌碌間,竟來不及細算,就已過了一個春秋。
而他也不再是孤身一人,有了大塚宰爸爸,有了阿澤這個弟弟,有了青魚、朱異這些家人,還娶了妻成了家.....
比曾經幸福太多了!
正出神時,“叩叩”的輕響叩在門板上,力道不輕不重,帶著分寸。
青魚掀了棉簾進來,身上還沾著廊下的寒,笑吟吟道:“少爺,芷晴請你過去一趟!”
“芷晴?”
陳宴收回思緒,喃喃一聲,站起身來,“行,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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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裏暖意比別處更甚些。
紫檀木架上燃著銀骨炭,火苗舔著炭塊,映得架上那盆水仙愈發清雅——
翡翠般的葉片舒展著,頂端綴著數朵白花,黃蕊吐著幽香,與案上青瓷瓶裏插的紅梅相映,一素一豔,倒襯得滿室都浸著清潤氣。
蕭芷晴斜倚在鋪著軟墊的美人榻上,身上裹著件月白綾麵的披風,領口滾著圈雪白的狐裘。
指尖正撚著枚玉棋子,在棋盤上輕輕敲著,目光落在對麵的雲汐身上時,帶著幾分柔和的笑意。
雲汐懷裏抱著個描金漆盤,盤裏碼著幾樣剛出爐的糕點:
芙蓉糕透著粉白,蜜餞梅餅裹著晶亮的糖霜,還有幾塊方方正正的栗子糕,熱氣騰騰地冒著白氣。
“芷晴姐,這個糕點好吃!”雲汐把盤子往榻邊的小幾上送了送,踮著腳拿起塊栗子糕遞過去,眼睛亮晶晶的,“你快嚐嚐!”
“好。”
蕭芷晴笑著接過來,指尖觸到糕點的溫熱,輕輕咬了一口。
栗子的醇厚混著桂花蜜的甜香在舌尖散開,她眉梢微揚,朝雲汐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門簾被輕輕掀開,帶進一股清冽的寒氣,隨即響起陳宴帶著笑意的聲音:“你們這糕點真香啊!”
他撣了撣錦袍上,沾著的細碎雪沫,目光掃過榻邊的小幾,落在那盤熱氣騰騰的糕點上,故意揚高了語調:“也給我來一塊.....”
“阿宴哥哥來了?”
背對著的雲汐,聽到那熟悉的聲音,眼睛都亮了,嘴裏的芙蓉糕還沒咽淨,就騰地站起身,笑道:“快來試試芷晴姐給你,新做的衣裳!”
“芷晴姐的手可巧了!”
言語之中,滿是誇讚。
畢竟,她身上這件新衣裳,以及房中的幾件,都是蕭芷晴做的。
“在府上閑著也是閑著.....”
蕭芷晴慢悠悠地站起身來,掃了陳宴一眼,頗有幾分傲嬌地說道:“給所有人都做了,也順帶給你做了幾件!”
說著,故作漫不經心地揮手,示意侍女去取來。
侍女不多時便捧著個描金漆盒回來,盒蓋一掀,裏頭疊放的衣裳露出邊角——
有件石青色的直裰,領口滾著圈銀狐毛,看著便知暖厚;還有件月白色的襴衫,袖口繡著暗金色的纏枝紋,素雅又不失精致......
蕭芷晴拿起一件,走到陳宴身後,輕輕抖開袍衫,袖口的銀線在炭火下閃著細碎的光。
“芷晴,你這前後又豐腴了幾分.....”
陳宴正抬臂舒展著新袍的袖口,忽然側過身,目光落在蕭芷晴為他整理衣襟的手上。
趁她俯身拽平下擺的瞬間,他抬手輕輕拍了下她豐腴的後翹之處,動作帶著幾分促狹的輕佻:“我猜是整日跟著小饞貓一起,才愈發圓潤的!”
自那次以後,陳宴可沒有再冷落,身邊任何一個女人,都是輪流排班過夜的......
“小饞貓?”
正捧著栗子糕往嘴裏塞的雲汐,聽到這話,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問道:“阿宴哥哥,你說得小饞貓不會是我吧?”
“好好試你的衣裳,不許亂摸!”
蕭芷晴身子一僵,猛地直起身,耳尖騰地紅了,嗔怪地瞪他一眼。
“嘖!”
陳宴咂咂嘴,伸手攬住她的腰,指尖在衣料上輕輕摩挲著,貼近她的耳邊,語氣裏帶著戲謔:“有些人夜裏可不是這樣的.....”
“都是主動抓著我的手去.....”
言及於此,聲音戛然而止。
遙想礦工歲月。
“汐兒還在呢!”
“不許胡說!”
蕭芷晴被他說得臉頰發燙,伸手推了他一下,卻沒真用力,眼底的嗔怪早化成了羞赧的緋紅。
“我怎麽了?”
雲汐不明所以,問道:“芷晴姐,阿宴哥哥你們在說什麽悄悄話呢?”
“你芷晴姐說要生個孩子,讓你來當德華.....”陳宴張口就來。
“德華?”
雲汐喃喃重複這個聞所未聞的詞匯,不明所以,疑惑道:“阿宴哥哥,德華是什麽?”
蕭芷晴卻敏銳地抓住了重點,抬手在陳宴胳膊上輕輕擰了一把,故意板起臉來,語氣帶著幾分嬌嗔:“誰要給你生孩.....”
隻是話還沒說完,她忽然蹙起眉,臉色微微發白,下意識地抬手按住心口:“唔....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