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河渭交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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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二十。
    殘陽如血,潑灑在隴右起伏的黃土塬上。
    八百騎兵卷著一路塵土,終於在暮色漸沉時勒住了韁繩,馬蹄揚起的沙礫簌簌落下,混著戰馬粗重的喘息聲。
    府兵們人人身著戎衣,被疾馳的風扯得獵獵作響。(盔甲由輔兵和農夫運送)
    每人胯下的三匹戰馬已輪換過兩輪。
    顧嶼辭催馬上前,在陳宴身側勒馬翻身而下,沉聲道“大將軍,河渭交界地到了!”
    陳宴抬手掀開覆在頭盔上的麵甲,露出尚帶少年氣卻棱角分明的臉。
    連日奔襲讓他眼下泛著青黑,甲胄縫隙裏還沾著未抖落的塵土,唯有一雙眼睛依舊清亮。
    他勒住馬韁遠眺,隻見前方官道旁立著一塊半人高的青石碑。
    碑上“河渭交界”四個大字,在夕陽下依稀可辨。
    “行。”
    陳宴對著顧嶼辭微微頷首,隨即雙手按住鞍橋,利落翻身下馬,“那今日就先行在此安營紮寨!”
    頓了頓,又繼續道“等阿翎、阿洛領渭州兵前來匯合”
    在進入渭州地界後,陳宴就采取了分頭行動
    讓豆盧翎、寇洛與麾下本部私兵持令箭,去挑選渭州兵精銳。
    而他則領著八百精銳騎兵,一人三馬繼續朝西北奔馳而行。
    “遵命!”
    眾將領齊聲應和,聲音在空曠的塬上格外響亮,隨即便紛紛翻身下馬。
    赫連識率先點了十餘名伏兵,直奔不遠處的背風坡勘察地形,用馬鞭圈定營帳區域。
    另一邊,炊兵們已在坡下平坦處挖好了簡易灶台,架起鐵鍋,劈柴聲、引火聲與戰馬的嘶鳴聲交織在一起。
    不多時,幾縷青煙便從灶台上升起,在暮色中嫋嫋散開。
    陳宴目光掃過忙碌的營地,走到一處相對平整的土坡上,屈膝盤腿坐下,隨行的宇文澤、於琂、王雄等人,亦是緊隨其後。
    他嘴角噙著一抹淡笑,看向宇文澤,問道“阿澤,閑來無事,為兄考考你如何?”
    宇文澤目光投向遠處,正緩緩沉入塬底的夕陽,抬手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額發,輕聲應道“好。”
    朱異恰好端著串好的烤兔腿走來,陳宴伸手接過,油香混著炭火氣息撲麵而來。
    他咬下一塊鮮嫩的兔肉,慢慢咀嚼著,目光落在遠處漸暗的天際,開口時語氣帶著幾分漫不經心,卻藏著玩味“為何豪紳富戶會經常施粥?”
    頓了頓,又繼續道“哪怕那粥稀得不成樣子了,也依舊要那麽做”
    宇文澤還在思索,於琂卻是率先搶答“為了名聲?”
    “將自己的善名傳出去”
    在於琂看來,這不過是一個麵子工程
    那些豪紳富戶用來立人設的工具。
    陳宴接過紅葉遞來的水壺,擰開壺塞仰頭喝了一口,清水順著嘴角滑下幾滴,隨手用手背拭去。
    將水壺遞還後,他搖了搖頭,看向於琂的目光,帶著幾分淺淡的審視“這是一部分原因,但卻並不是主要的”
    字裏行間,皆是意味深長。
    宇文澤望著界碑的方向,若有所思,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膝蓋上的甲片。
    待陸藏鋒將另一串烤兔腿遞來,他接過咬了一小口,咽下後才抬眼看向自家阿兄,語氣帶著幾分試探“莫非是為了欺騙朝廷察舉官員,從而能夠憑借賢名出仕?”
    對於將粥稀到跟水一樣,還要堅持的行徑,宇文澤怎麽看,都像是作秀的一種的
    要麽為名要麽為利
    但更多的可能是為了做官,名利雙收,撈取更多的好處!
    陳宴聞言,屈起手指輕輕搖了搖,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語氣卻依舊沉穩“這也僅是一部分,依舊不是核心”
    說罷,將啃剩的兔腿骨丟在一旁,用布巾擦了擦手,目光掃過暮色中的營地。
    眸中是看不透的深邃。
    不能說不對,但卻仍是沒說到點子上。
    於琂、王雄等人聞言,眉頭緊蹙,麵麵相覷,不明所以。
    “弟愚鈍!”
    宇文澤愣了愣神,朝陳宴抱拳,“還請阿兄賜教!”
    眸中滿是求學好問的懇切。
    陳宴似笑非笑,嘴角的弧度又深了幾分,意味深長道“是要保證貧困庶民的數量!”
    頓了頓,又繼續道“或者換個說法,從古至今,豪紳富戶的家產,都是數量龐大的貧困庶民!”
    說著,餘光瞥向遠處的界碑,眼底閃過一絲銳利。
    賀若敦在一旁聽了半天,眉頭越皺越緊,忍不住開口問道“豪紳富戶的家產,不都是田畝土地,金銀房產嗎?”
    梁士彥撓了撓頭,臉上也滿是困惑。
    貧困庶民?
    他們窮得叮當響,身上能榨出什麽油水?
    值錢的不都是良田、金銀、珍寶嗎?
    “阿兄,弟還是沒太聽明白”
    宇文澤眨了眨眼,疑惑依舊揮之不去,問道“貧困庶民對豪紳富戶,又有什麽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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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澤相信自家阿兄能這麽說,一定有他的道理
    但卻完全想不明白,用處究竟在哪兒?
    在這個世道,最不值錢的,不就是庶民的性命嗎?
    陳宴淡然一笑,耐心解釋道“金銀和田畝隻是,驅使貧困庶民的一種方式!”
    “例如,渭州刺史家有良田一萬畝”
    “租他家田地耕種的窮人餓死了,田地由誰來種?”
    “家裏的仆人、奴婢由誰來生產補充呢?”
    “其次,也害怕物極必反,貧困庶民因生存絕境而哄搶豪紳富戶財物的事件,可是屢見不鮮”
    “貧困庶民在餓極的姿態下,走不了多遠,難免會組團入室搶錢搶糧,生活在附近的大戶就會害怕。”
    “當然,豪紳也會請大量的家丁打手護院,但始終會有被攻破的風險”
    言及於此,陳宴眉頭微挑,環視眾人。
    聽完這一番剖析後,宇文澤眼中的困惑瞬間散去,猛地一拍大腿,兩眼亮得像燃了火“弟明白了!”
    於琂、王雄等人相視一眼,依舊皺著眉,望向恍然大悟的宇文澤,一臉茫然地問“世子,你明白什麽了?”
    宇文澤手掌輕拍,目光灼灼,沉聲道“阿兄的考校,是在教導我們如何,安撫處置河州的流民,以及怎樣治民!”
    人不能吃太飽,會無事生非。
    不能太餓,餓急了什麽都能幹。
    有事幹,賺的少,還不會餓死最好
    流民沒有想象中,那麽難以對付!
    “然也!”
    陳宴點點頭,打了個響指,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樣,不慌不忙道“流民作亂其實很好處置,隻要有口吃食,能活下去,他們都不會拿腦袋去搏命”
    “無論哪國的流民”
    言語之中,滿是意味深長。
    根據陳宴撒出去的繡衣使者,傳回來的情報,河州並沒有太多的大周流民。
    而是被引來了,不少吃不飽飯的梁國流民(梁帝佞佛導致流離失所)
    大批量地從吐穀渾湧入大周境內。
    通天會盜了州府糧食,大肆宣揚為被官吏貪墨,煽動了民憤
    所以,陳宴在調兵的同時,也向所轄的鄯州、渭州征調了糧食。
    用作擊潰流民軍後的善後安撫工作
    宇文澤頷首,摩挲著下頜,沉吟片刻後,問道“阿兄,那咱們是先打吐穀渾騎兵,還是先打被通天會煽動的流民叛軍?”
    打是必然的。
    吐穀渾和通天會都不可能,看著他們賑濟,然後兵不血刃化解自己辛辛苦苦,醞釀拉起來的流民亂軍!
    但這兩方必須要分開啃,集中了優勢兵力逐個擊破
    是故宇文澤才會有如此一問。
    陳宴聞言,眨了眨眼,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笑道“你猜猜看啊!”
    宇文澤望著自家阿兄,那副似笑非笑的促狹模樣,心裏暗自嘀咕“阿兄笑得好壞呀”
    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憋了什麽壞水
    接下來有樂子瞧,也有東西學了!
    就在這時,西北方向的塬坡後突然炸響,一道粗糲如砂石摩擦的狂躁吼聲,裹挾著風直直撞過來“跑啊!”
    “你們怎麽不跑了?”
    “追了十幾裏地,可算是讓老子將你們給逮住了吧!”
    那聲音帶著窮追不舍的狠勁,分明就是追殺獵物時的囂張氣焰。
    讓營地裏正忙碌的士兵們紛紛停下動作,手不自覺地按在了腰間的兵刃上。
    陳宴眉頭微蹙,抬手按住腰間佩刀,沉聲道“赫連,你點十幾人,隨本將去瞧瞧!”
    “遵命。”赫連識立刻應聲。
    當即轉身便從旁側營地喊來十五個府兵,同宇文澤、於琂等人,緊隨陳宴朝塬坡而去。
    塬坡下的空地上,三十多個頭裹布巾、手持鏽跡斑斑的砍刀與削尖木棍之人,正將十幾個百姓死死圍在中央。
    他們滿臉凶相,口中罵罵咧咧,不時用武器戳向人群,逼得百姓們連連後退,縮成一團。
    人群中,一個十八歲左右的女子格外顯眼。
    她荊釵布裙,臉上沾著不少黃土與塵土,卻掩不住眉眼間的清麗。
    柳葉眉下一雙杏眼雖含著驚懼,卻透著股倔強,挺翹的鼻梁下,薄唇緊抿著。
    她身形纖細卻不柔弱,肩背挺得筆直,將兩個少年護在身後。
    那兩個少年瞧著與她麵容有幾分相似,應是她的弟弟。
    其中那個看似十七歲上下的尤為突出,身高足有近兩米,肩寬背厚,身形壯得像頭小牛犢,胳膊比尋常男子的大腿還粗。
    他緊攥著一根比手腕還粗的木棒子,漲紅了臉,卻被女子死死摁在身後。
    “是流民叛軍!”
    宇文澤望著那些人的俯視,遠遠就認出了其身份,道“他們圍住的應是,尋常百姓”
    頓了頓,又看向邊上的陳宴,請示道“阿兄,咱們是否現在營救?”
    “不!”
    陳宴搖搖頭,注視著流民叛軍與百姓,目光一凜,絲毫沒有對其生死的在乎與憐憫,沉聲道“為兄要用這些人,來看看這流民叛軍的成色”
    “再一個,以防有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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