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空空如也的枹罕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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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已浸上城頭,殘陽把吐穀渾大軍的影子拉得老長。
    夏侯順沒再搭理尼洛晝,領軍率先衝過城門洞。
    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悶響還未散盡,忽然勒住韁繩,戰馬人立而起又重重落下。
    他抬手抹了把,濺在頰邊的塵土,似是想起來什麽,當即轉頭對著身後簇擁的將領們粗聲喝問:
    “諸位,誰願去將城樓上,那個故弄玄虛的家夥,給本太子砍咯!”
    說著,指尖徑直指向了,琴聲持續傳來之處。
    鍾立房翻身躍下黑馬。右手抱拳重重砸在胸甲上,甲片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末將要親手將他的頭提來,獻給太子!”
    “好!”
    夏侯順斜睨著他,抬手揮了揮:“那就交給鍾將軍了!”
    “遵命!”
    鍾立房猛地起身,轉頭衝身後一招手,四名精悍的親兵立刻提刀跟上,靴底踏在城磚上發出“噔噔”的沉響。
    一行人沿著城牆內側的石階快步上行。
    城頭上,身著月白色襦袍的陳宴,依舊端坐於案前,雙手輕攏慢撚,琴弦間流淌的樂聲,卻掩不住那眼底的玩味。
    他抬眼瞥向下方潮水般,湧入城門的吐穀渾大軍,視線掃過那個勒馬而立的吐穀渾太子,嘴角陡然勾起一抹嘲諷:“真是些不可救藥的蠢東西!”
    聲音不高,卻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隨風散在暮色沉沉的城頭。
    身後侍女打扮的女人,鬢邊斜插著支素銀簪,立刻上前半步,壓低聲音提醒:“咱們的第一個差事完成了,是時候該撤了!”
    說著,目光掃過城下,仍在湧進的吐穀渾兵卒,指尖不自覺地攥緊了袖中的短匕。
    “走吧!”
    陳宴抬手理了理月白色襦袍的下擺,將散落的幾縷發絲攏到耳後,眼底的嘲諷褪去,換上幾分沉穩,頷首道:“該去準備做,陳宴大人安排的第二個差事了.....”
    話音落,兩人飛身一閃,旋即隱入後方的陰影裏,轉瞬便消失在濃重的暮色中。
    唯有那張琴仍靜靜橫在案上。
    琴弦上還凝著未散的餘振,琴尾雕刻的纏枝蓮紋,在殘陽最後一點光線下泛著溫潤的木色。
    鍾立房提著彎刀率先踏上城頭,靴子踩過殘留著琴音餘韻的磚石,目光立刻掃向前方。
    案上的古琴還在,可那個穿月白襦袍的年輕人卻沒了蹤影。
    他眉頭瞬間擰成疙瘩,上前兩步踹了踹空無一人的案幾,粗聲喝道:“人呢?”
    “剛才那家夥,不還在那兒彈琴的嗎?”
    “怎麽轉眼就沒人了?”
    後四個親兵也圍了上來,一人撓著頭四下張望,滿臉困惑:“跑哪兒去了?”
    分明上樓的過程中,那琴聲還在響的,而且是越來越清晰.....
    “娘的!”
    鍾立房怒喝一聲,反手揚起彎刀,寒光閃過,“哢嚓”一聲將那翻倒在地的古琴劈成兩半,木碎片混著斷弦飛濺開來。
    他喘著粗氣,用刀指著四周喝道:“你們幾個在這城樓,四處去搜!”
    “務必將那人給搜出來!”
    “遵命!”四名親兵齊聲應道,立刻分散開來。
    暮色已徹底籠罩枹罕城,火把的光焰在街道兩側搖曳。
    將吐穀渾大軍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
    夏侯順勒住戰馬,甲胄在火光中泛著冷光,目光掃過城中央這片開闊的十字街口。
    四周的土坯房門窗緊閉,簷下掛著的葵、蒜、蔓菁靜靜垂著,連條狗吠聲都沒有,隻有大軍的馬蹄聲和甲葉碰撞聲在空蕩的街巷裏回蕩。
    他側過身,視線落在後側的某人身上。
    尼洛晝身披皮甲,胡須上還沾著城外的塵土,此刻正眉頭緊鎖地打量著周遭。
    夏侯順忽然嗤笑一聲,抬手朝著空蕩蕩的房屋揮了揮,語氣裏滿是譏諷與得意:“本太子就說周國擺出這空城計,是黔驢技窮,無計可施了吧!”
    勒轉馬頭,讓戰馬在原地踏了兩步,濺起些許塵土,猛地拔高聲音,讓周圍的士兵都聽得一清二楚:“看看,這根本就沒有伏兵!”
    自信歸自信,但其實夏侯順也一直提防著.....
    直到來到此次,才徹底放下心來!
    畢竟,這進城的一路上,要是有伏兵,早就殺出來了。
    “太子果然英明!”
    素和貴立刻催馬上前一步,臉上堆著諂媚的笑,拱手朗聲附和:“高瞻遠矚!”
    “沒錯!”
    另一側的將領也趕緊跟著勒馬近前,連連點頭稱是:“太子運籌帷幄,將局勢明察秋毫,決勝千裏,實乃當世名將!”
    又一名瘦臉將領拍馬而出,臉上的褶子擠成一團,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縫,“此戰必將以我吐穀渾大勝,而名留青史!”
    他一邊說,一邊用力點頭,仿佛勝利已然握在手中。
    夏侯順聽著這一連串的奉承與馬屁,甲下的胸膛微微挺起,嘴角的笑意再也壓不住,徑直向上揚起。
    尼洛晝勒著馬韁,指節處的老繭在火把光下格外分明,望著夏侯順臉上那抑製不住的得意,終於忍不住催馬上前半步,凝重地開口提醒道:“太子,萬萬不可掉以輕心啊!”
    他抬眼掃過四周死寂的街巷,土坯房的門窗緊閉得異常整齊,連一片被風吹落的茅草都沒有,隻有火把燃燒的“劈啪”聲在空蕩中回蕩。
    頓了頓,又繼續道:“末將總感覺此城,有些不同尋常的詭異.....”
    那一刻,尼洛晝不安的感覺越發強烈!
    按理說百姓逃難,也該亂作一團.....
    可屋簷下的柴垛碼得齊整,牆根下連半粒散落的穀物都沒有。
    倒像是特意收拾過一般。
    尼洛晝勒轉馬頭,目光投向遠處黑沉沉的內城方向,眉頭擰成一個疙瘩。
    他從軍四十餘年,打過的仗沒有一百,也有八十.....
    可從未見過這般‘安靜’的空城。
    這靜不是潰敗後的死寂,倒像是一張張開的網,就等著他們往裏鑽。
    “老尼,你這就屬於是杞人憂天了!”
    素和貴抬起手來,朝著空蕩的街巷揮了揮馬鞭,反駁道:“但凡真有埋伏,早就衝出來,殺一個措手不及了.....”
    頓了頓,又反問道:“又豈會坐視咱們談笑風生?”
    這枹罕城中的不同尋常之處,素和貴自然也察覺到了.....
    隻是倘若真有問題,伏兵早就動手了!
    可現在卻是,一點風吹草動都沒有......
    “這....”
    素和貴張了張嘴,手攥著馬韁微微發抖,卻找不出話來反駁。
    隻能重重地歎了口氣,滿臉焦灼地望著夏侯順。
    還想要再開口勸兩句之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街角傳來。
    “太子,彈琴那人溜得太快!”
    鍾立房提著染了塵土的彎刀,大步流星地奔過來,單膝跪倒在地,臉上滿是懊惱,“末將沒抓住,還請太子治罪!”
    他身後的四名親兵也跟著跪下,低著頭不敢吭聲。
    甲胄上還沾著城頭的草屑,顯然是搜尋得極為倉促。
    “無妨!”
    夏侯順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甲胄上的流蘇隨動作晃了晃:“先洗劫枹罕才是大事!”
    “洗劫”二字剛落,好似觸發了某種關鍵詞一般,周圍的空氣瞬間沸騰起來。
    原本垂首待命的將領們,眼睛猛地亮了,素和貴率先搓著手笑出聲。
    絡腮胡將領更是直接,拔出了腰間的彎刀。
    士兵們手中的彎刀“哐當”碰撞。
    不少人踮著腳望向兩側的民房,眼神裏滿是貪婪與期待。
    方才因尼洛晝勸阻,而起的一絲疑慮,早已被對財物的渴望拋到了九霄雲外。
    火把的光映著一張張躁動的臉,整個十字街口都彌漫開急不可耐的氣息。
    夏侯順猛地拔出腰間的嵌玉彎刀,刀刃在火把光下閃過一道寒芒,振臂高呼,聲音如同驚雷般炸響在夜空:“我吐穀渾的勇士們,這些時日爾等都辛勞了!”
    “一切的付出,本太子都看在眼裏!”
    他的手臂用力一揮,指向兩側緊閉的民房,語氣愈發激昂:“今夜這枹罕城中的金銀財帛、糧食美酒,放開了搶!”
    “三日不封刀!凡有阻攔者,格殺勿論!”
    夏侯順很清楚,折騰了這麽久,已經到了必須兌現軍功的時候了,不然容易出現嘩變與逃兵....
    如今有了枹罕的財富,安撫大軍的同時,也正好樹立威信!
    一名滿臉橫肉的兵卒攥著刀柄,踮腳望著街邊氣派的磚瓦房,眼睛亮得像要冒火,“這枹罕可是,周國河州首善之地啊!”
    枹罕可不是之前搶的,那些窮鄉僻壤,這可是河州治所之處,好東西絕對少不了的.....
    “發財了!發財了!”
    旁邊的矮個兵卒早已按捺不住,搓著雙手往前湊了兩步,聲音裏透著狂喜:“就知道跟太子出來準沒錯!”
    周圍知曉這個消息的吐穀渾兵卒,幾乎都是同樣的想法.....
    此時此刻,隻覺前麵遭的罪,皆不算什麽了!
    隻想為太子獻上忠誠!
    夏侯順將嵌玉彎刀,向前狠狠一揮,寒芒劃過火把映照的夜空:“去吧!”
    一聲令下,早已按捺不住的吐穀渾兵卒,瞬間炸開。
    他們像脫韁的野馬般,朝四麵八方蜂擁而去。
    有的踹開民房木門,有的爬上院牆翻入後院,還有的舉著彎刀直奔街巷深處的商鋪。
    甲胄碰撞聲、呼喊聲、門板碎裂聲混在一起。
    原本死寂的枹罕城中央,瞬間被搶掠前的混亂與狂熱填滿。
    鍾立房提著彎刀,接連踹開七八間民房的木門。
    每一次推開門,映入眼簾的都是空蕩蕩的堂屋。
    桌凳翻倒在地,灶台上沒有一絲煙火氣,裏屋的箱子櫃子全被打開,裏麵空空如也,連件像樣的衣物都沒留下。
    “空的,空的,這間又是空的?!”他猛地將火把往地上一摜,火星濺起又迅速熄滅。
    粗啞的怒吼在空屋裏回蕩。
    “東西沒有就算了,怎麽他娘連人都沒有!”
    怒火衝昏了頭腦,鍾立房揮舞著彎刀,在屋裏亂砍。
    門板被劈得粉碎,陶罐瓷器碎裂的聲響接連不斷。
    一腳踹翻牆角的糧缸,裏麵隻有幾粒散落的塵土。
    直到把屋裏的東西,砸得七零八落,鍾立房才拄著刀喘著粗氣。
    鍾立房拄著彎刀,走出被砸得狼藉的民房。
    靴子踏過地上的木屑,麵色依舊陰沉得嚇人。
    “老鍾,你那邊如何了?”
    素和貴快步迎了上來,先前的興奮早已褪去,滿是凝重,他一把抓住鍾立房的胳膊,急切地問道:“可有何收獲?”
    “空空如也!”
    “什麽都沒有!”
    “別說人了,連跟牲畜的毛都沒瞧見!”
    “狗娘養的!”
    鍾立房臉上的青筋,因憤怒而突突直跳,罵罵咧咧道。
    “我那邊也是!”
    素和貴點頭附和:“真是咄咄怪事啊!”
    素和貴與鍾立房遭遇的事,幾乎一模一樣.....
    任何一個房屋中,都空的不對勁,匪夷所思!
    “有了枹罕的財富,下一步就可入渭秦二州,說不定還能攻到長安.....”
    夏侯順勒馬立於城中央的十字街口,嵌玉彎刀斜倚在馬鞍上。
    望著夜色中黑沉沉的內城輪廓,嘴角噙著誌得意滿的笑,指尖輕叩甲胄,心中無限暢想。
    “你們為何這麽快就回來了?”他忽然皺起眉,目光掃向街巷深處,疑惑詢問。
    隻見麾下將領正快步往回走,身後跟著的兵卒個個垂頭喪氣,手裏竟沒一件搶來的財物。
    素和貴歎了口氣,抱拳回道:“稟太子,末將那邊什麽東西也沒有!”
    “末將也是!”鍾立房亦是抱拳道。
    ......
    附和聲接連不斷。
    全是相同的遭遇。
    “都是空的?”
    “怎麽會這樣呢?”
    夏侯順聞言,眉頭緊蹙,喃喃自語,猛地像是意識到了什麽,臉色驟變:“不好!中計了!”
    “快往城門方向而去!”
    話音未落,已調轉馬頭,戰馬受了驚般揚起前蹄,朝著南城門方向疾馳而去。
    “快跟上太子!”
    “駕”
    鍾立房、素和貴也顧不上多言,紛紛翻身上馬。
    腰間的彎刀碰撞作響。
    六千餘吐穀渾騎兵緊隨其後,馬蹄聲如驚雷般碾過街巷。
    原本混亂的搶掠聲消失不見,隻剩下一片急促的奔逃聲,朝著南城門方向湧去。
    吐穀渾大軍衝到南城門下,夏侯順勒住馬韁,戰馬人立而起,發出一聲驚嘶。
    眼前的景象讓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氣:
    城門外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的周軍舉著火把列陣以待。
    火把連成的光,帶從城門一直延伸到,城外的黑暗裏,望不到盡頭。
    跳動的火光映照著,無數亮閃閃的矛頭,空氣裏彌漫著肅殺的氣息。
    “這數之不盡的火把,究竟是有多少周軍啊?!”夏侯順攥緊彎刀,聲音因震驚而發顫。
    放眼望去,火把的光芒如同星海般鋪展開來。
    根本看不到陣列的邊際,隻覺得那股逼人的氣勢壓得人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