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我已然寂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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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眠川與龍門川交界,界碑下。
    樂正崢伸手,接住一尺落下的黑紗。他眉頭緊皺,來回踱步。
    “這是什麽?”牧青瞳好奇,也想要接住一片。天降不祥黑紗,此等奇觀天象,恐怕誰都沒有見過。
    “不要觸碰。”樂正崢攔住了牧青瞳,“這黑紗中,蘊藏著極惡的詛咒。如果我猜測不假,是祓若那邊出了事故。”
    他知道祓若之下,埋藏著處決的冥陵。那裏是足以詛咒整片大陸的地方。
    聖者的死亡,並非完全的消逝。修煉到那種境界的人,已然在天地間刻下了屬於自己的烙印,即使神魂隕落,仍然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
    “龍宮盞正好在祓若吧,他會有危險嗎?”雪花芙蓉道。
    “祓若有許多尊主坐鎮,還有連我都捉摸不透的聖者,問題應該不大。”樂正崢頓了一下,搖了搖頭,讓牧青瞳、雪花芙蓉放心。
    他沒有說的是,從不久前,他就感應到了白鹿之印的異常波動。或許這一次,這個年輕人又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
    聖者追想·薨手指四麵八方,黑海狂流在她身後形成萬重圓環。無數截然不同、各有神異的手印在她無數的手掌間翻飛。
    龍宮盞知道,這是百位聖者的道法。在世之時,它們本不能夠相融,現在以一種近乎自暴自棄的方式,雜糅在“薨”之上。它們有的如同冰火相互湮滅,有的則產生質變。
    時空裂隙、異色雷霆遍布長空。巨型超偉的女人半身屹立於海麵之上,破碎天地環繞著她,如同覲見混亂王座的臣民。
    龍宮盞見到了正在融化的火焰,也見到了熊熊燃燒的寒冰,一切規則在眼前這究極混亂的存在麵前,都不過是一筆勾去的箴言。
    法界“殘照·龍·宮·盞”之上,龍宮盞著月中聚雪、墨染冬雷。靈態白鹿伏在他腳邊,形成混亂世界中一方祥和。
    有了這隻白鹿靈,龍宮盞如自己所願,成為了“這一夜的聖者”。
    如今站在他麵前,攔在重逢之路上的,是舊時代的夙願,是薨逝,是死亡。與神鹿原那時不同的是,龍宮盞不再去思考自己何德何能,去拯救他匆匆到臨的世界;也不再去辯駁孰對孰錯的意義,糾纏在精神的怪圈。
    這一次,他要拯救自己,拯救他向往的、活著的樣子。
    “薨——”尖嘯聲、風聲、海浪聲、歎息聲,在這一瞬間,拉長到時間盡頭。
    “試吾劍利否。”龍宮盞嘴角掀起一抹狂氣的弧度。
    空想無憂世界潰散,沉淪崩界超回誌度驚龍咆哮著,破開黑海雷輪。龍宮盞立足於其上,馭龍乘風,天地由靜轉動,風雷驟起。
    薨點出一指,空間不堪重負坍縮,空氣、海水化為旋渦,向坍縮的那一點匯聚而去,光與聲音都不能逃脫。超回誌度驚龍張開巨口,龍嘴之中,竟是又一度驚龍,千萬重龍口吞天納地,竟生生將坍縮空間全部吞下。
    龍吟聲,響徹海天,海麵被這聲龍吼震得凹陷,驟然爆開的白沫,仿佛映照出另一重白晝。
    龍宮盞化為一道黑白流光,穿刺過枯槁黑紗,如同破開厄命的三尺劍。薨萬手齊出,拳如雨下,每一拳都打出了異度空間、混亂元素,月光在拳影與龍宮盞的身形間閃滅交錯。
    似一道白色閃電劃過漆黑夜空,龍宮盞在聖者追想·薨超越天地的巨軀上攀登,鏤塵吹影交叉突破,動如疾風;魄淵赤寰光華流轉,閃轉騰挪。
    斷指與斷臂,落入泡沫翻騰的海洋,切開的斷麵光滑平整,如同明鏡。
    衝入烏雲,龍宮盞繼續向上,劍舞如龍,切開纏繞阻撓的幹枯髪絲。超回誌度驚龍同時升起,蕩平積雲,龍吟聲中長空黑土顛倒,它帶起萬丈水花,就好像大雨傾盆而下。
    烏雲之上,破開陰霾,龍宮盞終於見到了完整的、聖者追想·薨的真容。
    她的臉亦如巨人那般超偉,慘白得與夜色格格不入。緊閉的雙眸,似在昏睡,也似在祈禱。枯木虯龍般的髪絲垂落,像構築於天地之間的蜘蛛網。
    她的臉是無法想象的,是死去的百位聖者的雜糅,是極致的瑰麗,也是極致的醜陋。
    “吾為倒懸於宇宙的,一滴垂淚。”
    她不張口,恬靜如處子。明明是聖者臨終時歇斯底裏的詛咒,最終的模樣,卻也是如此唯美。
    龍宮盞明白她所言,“倒懸”的涵義。他破開烏雲的時候,心中就有所明悟——此時此地,並非人世,他已與眾生顛倒,沉沒於浮海,來到了人心的空洞。
    這片空洞,就叫做天時。
    當人們懷著近乎悲願的冀望時,就會托付於天時。即使超然如聖者,也逃脫不出這片無奈的空洞。為了戰勝不可戰勝的真龍,為了重現不可重現的時代,為了圓滿不可圓滿的夢想......
    “自我禁錮的人,豈能如真龍一般君臨。”龍宮盞俯視這片空洞天地。他劍出如嵐,殺出一條血路,站在天時的女神麵前,不是為了傾聽聖者的無奈,也不是為了品味生命的軟弱,而是為了衝出桎梏,與她平等一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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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想的災厄啊,直視你的挑戰者!
    聖者追想·薨緩緩睜開眼睛。這一刻,空洞的淚痕之上,有新的眼淚流淌而下,她蒼白的臉頰上,剝落下玉石質地的碎冰,仿佛亙古不化的冰峰顯露崢嶸。千萬雙臂緩緩歸位,結成了同一種手印——
    滅。
    她的眼瞳,是日月瞳。與龍宮盞一樣,日月同處一眸的重瞳。兩儀玄圓日月瞳,就是天時的眼睛,日月輪轉,時光荏苒,向必朽的一切宣告一個“滅”字的,永遠是這雙冷漠的眼瞳。
    龍宮盞同樣睜開日月瞳。他的雙眸,在薨那雙大如圓月的眼瞳之下,猶如熹微熒火。但他就這麽直視薨的雙眼,眼中無懼。
    身體在消融,寸寸泯滅。龍宮盞在與天時的對視中,逐漸消亡,仿佛一個迎著時光疾馳、奔赴死亡的老人。
    龍宮盞,你若真信天時,又怎會留下屍山血海,殺上天國,向無上的神道,換取天長地久!而這,就是傳說的英雄,超越人性之所在。
    龍宮盞選擇相信“我”,不信天時。
    最終,他行將就木,垂垂老矣,卻仍有一絲生命,攀附在懸崖峭壁的邊緣,張開永恒雙翼,沒有落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他曾與帝江曦在蓮池旁漫步,那一夜的月光比現在溫柔。
    他曾與她在北國的炭車中顛簸,那一年的春天很短很短。
    有很多東西,是天時不能抹去的。
    “你為何不滅?”
    哀歌之中,薨的意誌在吟唱。荒謬的事情,在龍宮盞的身上發生。他衰朽的軀體中重新滋生了活力,又仿佛,他的年輕從未流逝。
    從沒有人,能逃過天時的泯滅。即使是人世的最強,曾埋葬一百位聖者的帝王,也不能做到。
    “我已然寂滅。”
    龍宮盞淡然一笑。他並沒有妄語——就在剛剛,那個老態龍鍾、慢條斯理的龍宮盞,像水衝淘過的沙子那樣死去了。
    那個會成為牽絆的“我”,終於消逝。
    從此,無我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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