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紛繁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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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名大祭司皆有寓所,所謂寓所,類似於小型地獄,與法門直接相連,因此大祭司可以穿行於法門內外。
    獵頭司的寓所名為紛繁地獄,此地有繁花盛開、有清風和煦,視之不似地獄,反倒像人間仙境。
    孫必振對此十分不解,他詢問李德:“師兄,這地方叫什麽名字?”
    李德抬了抬眉毛,“地獄。”
    “我不是說整體,我是說局部。”
    李德抬了抬眉毛,“反正是地獄。”
    召潮司朝李德呲牙,趕開了他,湊到孫必振身旁說:“別聽他瞎說,這裏是獵頭司的寓所。寓所是獨立的空間,其上連接地獄,其下連接法門,大祭司的寓所會變成他們最害怕的樣子,因此又被稱為‘大祭司的地獄’。”
    孫必振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他無法想象獵頭司那樣勇猛的人會害怕什麽。
    “我相信你,但是,這麽恬靜的地方,有什麽可怕的?”
    召潮司和李德都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唯獨劉易斯回答道:“或許獵頭司在這裏失去過什麽?我去過馬老師的寓所,那是一處戰場,雖說沒什麽恐怖的,但馬老師在那裏失去了全部戰友……”
    孫必振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人與人是無法相互理解的,他人即地獄。”李德幽幽地說。
    四人來到了花田中央,一棵青翠的大樹下有某種野獸踐踏留下的紛亂痕跡,看著像馬蹄印,但又不那麽像,四人都認不出來。
    “別傻愣著了,該幹嘛幹嘛,雷暴司警告過了,無論獵頭司是飛升還是死亡,這裏很快都會坍塌消失,必須趕快!”李德提醒道。
    大樹下鋪著一張粘滿汙穢的毛氈,孫必振將獵頭司留下的皮囊放在了毛氈中央,霎時間,皮囊受到了某種指引,漂浮起來,漸漸萎縮,最後化作了一隻小小的灰色蟲蛻,蟲蛻上沾著一點猩紅色的汙漬。
    “這就是定續命的第一味藥引?”看著毛氈中央的藥引,孫必振非常高興,他將蟲蛻捧在手中,沒有多想,直接丟進了嘴裏。
    “欸?你怎麽給吃了?”李德問。
    “啊?這個藥引不能直接吃嗎?要不我吐出來?”
    “別了,吃就吃了吧,不影響。”
    既然李德都這麽說了,孫必振幹脆嚼了起來,染血蟲蛻有一股淡淡的汗味……
    “呃,我感覺沒什麽不同,我沒搞錯吧?”
    話未說完,孫必振突然感覺世界崩塌了,墜落感襲來,他以為是獵頭司的寓所正在消亡,殊不知這隻是他在經曆藥引的前世今生。
    孫必振昏了過去,一時半會醒不過來,無奈,李德和召潮司隻能用大樹下的毛氈把他卷起來,像扛木頭一樣扛著他返回凡世:寓所的出口——也是蝴蝶之門的出口——敞開著,直通申國商京。
    在毛氈中,孫必振做了一個夢,他變成了藥引,不,他就是藥引,他是若蟲,而那毛氈是染血的蟲蛻。
    夢啊,夢啊,夢……
    ……
    喀日迪自從生下來時起就是他族人中跑的最快的。
    這話也不全對,這裏所說的“生下來”應該是誇張了些,畢竟一個剛學會走的嬰兒是無論如何跑不過一個成人的。更確切地說,喀日迪比同齡人跑的更快。
    具體有多快呢?這屬實不好形容,一個真實的例子是,喀日迪六歲時跑贏了他的大。
    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喀日迪燒了他大的一張極好的毛氈,他的大提著馬鞭一路追,喀日迪就一路跑,直跑的他大丟了馬鞭、站在原地猛喘氣,喀日迪也沒有停下,甚至沒有慢下半分。
    這時候,喀日迪的大就明白了他兒絕非凡夫俗子。
    喀日迪的大站在草甸上,用銅色皮膚的手搓著凍的發紅麵頰,張著嘴喘氣,一口不太整齊也不太幹淨的牙齒露了出來,臉上全然是一副喘不過氣的痛苦表情,眯縫著眼睛,憤怒地望著漸漸遠去的喀日迪。
    明知自己追不上,喀日迪的大緩了口氣,鼻子猛吸一聲,朝遠處的喀日迪喊道:
    跑!你能跑就不要回來!
    喀日迪的耳朵很靈,他隔著半裏聽到了父親的喊叫,隻能調轉方向,不情願地跑了回來。
    喀日迪的大揪著喀日迪的領子將他拽回了包裏,用馬鞭教育過後,他才想起來什麽,指著那張被燒出了幾個孔洞毛氈問道:
    為什麽要燒我的氈?
    喀日迪答不上來,他盯著那張焦褐色的羊毛氈看了一會兒,說:
    “
    我會在氈裏長出翅膀,這張氈不夠結實,又不透光,我帶著燈鑽進去。
    ”
    喀日迪的大笑了,其實,他不在乎他兒為何要燒一條毛氈,他在乎的是自己跑不過自己的兒,於是他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別人。
    這件事似乎並不能說明什麽,畢竟喀日迪的大並不是一個值得戰勝的對手,喀日迪真正展現他跑步的本領,是在他十一歲時。
    喀日迪十一歲那年,他的族人已經知道了他善跑,但大家也隻是把他當做一個跑得很快的小孩罷了:除了喀日迪的大,族人們都認為喀日迪能跑贏自己並不值得驚訝——他們都是極謙遜的人,沒有人會自發地認為自己比旁人更加高貴,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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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此之外,喀日迪的族人們平時都是騎馬的,本就不擅長奔跑,因此他們沒有把馬鞍下的喀日迪當一回事。
    直到喀日迪學會了騎馬,族人發現馬背上的喀日迪從來都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於是有人當眾問喀日迪的大,為何他的二兒子從來不笑。
    可我見他總是笑啊?喀日迪的大反問道。
    我們從沒見他騎馬時笑過。族人解釋說。
    喀日迪的大撓了撓頭,他覺得族人說得對,於是在次日親自問喀日迪道:
    喀日迪,你怎麽不笑呢?
    喀日迪呲牙道:這不是笑嗎?
    你這是呲牙,不是笑。喀日迪的大說。你騎馬時沮喪的樣子,讓族人們看到了不好。
    我實在不能不沮喪,這畜牲跑得太慢了,讓我實在著急。
    喀日迪拍了拍胯下的馬匹說。
    喀日迪的大笑了。
    我從沒聽人這麽說過,如果你嫌馬慢,那你為什麽不去和馬賽跑?如果你跑贏了就不必騎馬。
    那就這麽辦吧。喀日迪回答。
    於是,當著族人的麵,喀日迪跑贏了他族人的馬群中最快的一匹馬。
    放在從前,跑贏駿馬的喀日迪已經是地麵上最快的活物了,但如今的世界不同往昔,地麵上還有比馬快的事物。
    喀日迪是他大的二兒子,那麽他理應有一個哥哥。
    但喀日迪從沒有見過自己的哥哥,於是,十六歲那年,他又一次問自己的大,哥哥哪裏去了?
    與此前不同,這一次,喀日迪的大回答了這個問題。
    喀日迪的大騎著馬,帶著跑步的喀日迪來到了一條軌道旁。
    軌道像紛亂的馬蹄印,蹄印之間長滿了雜草和野蔥,喀日迪看著軌道不解地問道:
    這是什麽?
    這是火車的蹄子印。喀日迪的大回答。
    火車是什麽?
    火車是世上跑的最快的東西。喀日迪的大回答。
    比馬還快嗎?
    比馬還快。
    這和我哥哥有什麽關係呢?
    喀日迪的大沉默了一會兒,回答道:
    “
    等你追上火車的那天,你就明白了。
    ”
    後來,後來,喀日迪就去追火車了。
    這個故事有各種各樣的版本,但結果都是一樣的。
    喀日迪的族人沿著軌道一路尋找,很快,他們便找到了喀日迪留下的痕跡。
    首先出現在軌道上的是一些無關緊要的零件:兩片耳朵,一個鼻子,幾粒牙齒。
    隨著他們繼續前進,軌道上散落的零件似乎漸漸拚成了一個人形,族人們一路走,一路將這些零件裝進一個羊皮的口袋,很快,他們便攢夠了一張完整的皮,加上零七零八的器官,他們可以肯定,喀日迪已經拋棄了足夠多的累贅。
    隨著他們繼續前進,族人們發現,軌道上出現的器官的間距在逐漸加大,看來喀日迪已經沒有什麽好拋棄的了。
    當走在最前麵的族人下馬撿起一粒眼睛時,那粒眼睛後方依附的肌腱還在蠕動,族人們肯定,他們離喀日迪足夠近了。
    最終,他們在軌道上發現了仰麵躺著的喀日迪。
    喀日迪仰麵躺在軌道上,花田中央,一棵青翠的大樹下,隻剩下一口氣。
    族人們用氈裹著喀日迪,將他帶回了營帳,用酥油塗抹他的創口,用奶和蜜喂他。
    喀日迪活了,但他每每閉上眼睛,思緒都會回到那條軌道上,那片花田中,那棵青翠大樹之下,那片火車奔跑留下的蹄印中央。
    後來,喀日迪成了大祭司,那片花田,那片軌道經過的花田,成了他的地獄:紛繁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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