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場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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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場記
    孫必振趕忙朝後退去,但已經太遲了,他的右臂被血肉緊緊鎖住,隻來得及抽出左半邊身子,轉身大喊,用血紅的左手將召潮司推回了安全的隧道中。
    “快逃!別管我!!”
    “孫必振!!”召潮司尖叫著他的名字。
    召潮司的喊叫漸漸消弭,孫必振露出一股淡然的笑,沒入了黑暗當中。
    “如果我沒猜錯,這地方就是無期根獄百米之下吧?真是狡猾啊……”
    孫必振緩緩轉過身,正視詭譎怪異的景象。
    “他媽的,來吧,混賬東西,來與我廝殺。”
    上當受騙的孫必振,此刻來到了無期根獄早已愈合的部分,此地位於無期根獄百米之下,已經深處無光地獄血肉之內。
    在無光地獄之內,越深的地方,幻象和異常就越嚴重;驟雨平原不過是地獄的皮毛,卻也已經幻象重重,無期根獄百米之下,受幻象影響的程度讓人匪夷所思:此地上下顛倒,重力失常,不可名狀。
    模糊不堪的靜物之中,孫必振的眼角當即裂開,他看到了一方十三維度的黑色方碑,隨著十五個團狀的流體緩緩下落,落在方碑上,方碑像奶酪一樣融化了,然後肆意流淌,與此同時,孫必振的瞳孔開始流血。
    那十五個團狀的流體是什麽?孫必振無法不注意到,那流體是液態地獄銘文,是問題,那是十五個問題:
    你是誰?
    你為何不歌唱?
    海燕為何哭泣?
    海水為何滾燙?
    漩渦為什麽是紅色?
    石頭把鹽的情書寫在哪裏?
    螃蟹為何要吃海鰻的皮?
    藤壺為何不肯與鯨分離?
    為何海風與霧不共情?
    潮汐回到哪裏去?
    魚鉤為何不上岸?
    浪如何成為自己?
    為何船錨不歌唱?
    你又為何不歌唱?
    你是誰?
    這十五個問題,正是方才召潮司的歌謠中唱到的。
    看來,無光地獄正在啃噬孫必振的記憶,用他自己的思想摧毀他自己。
    萬幸的是,孫必振記得這些問題、這些謎語的答案,他呢喃道:
    “
    我是水手。
    我死了。
    海燕為我哭泣。
    海水因為我的犧牲而滾燙。
    漩渦被我的血染成紅色。
    鹽的情書寫在我的骨頭上。
    螃蟹餓了。
    藤壺多情。
    海風和霧調情,卻和海岸成婚。
    潮汐回到海岸去。
    魚鉤不愛海潮。
    浪帶走魚鉤。
    卻帶不走船錨。
    我死了。
    我是水手。
    我也愛你。
    ”
    十五個答案對應十五個問題,但孫必振偏偏知道十六個答案。
    說出第十六個答案時,孫必振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嘴巴,他為何要說?分明有十五個問題,他為何要說十六個答案?
    黑色方碑之上,十五個問題被十五個答案漸漸消解,唯獨有一塊透明的空間填充著第十六個答案:
    “我也愛你。”
    但問題是什麽?
    孫必振感到無盡的惶恐,他開始試探性地自言自語。
    “我愛你,不,這不是問句,這是陳述句……第十六個問題,你愛我嗎?不,這樣的話,答案裏不會有‘也’。
    第十六個問題,第十六個……召潮司,你告訴我答案,為何不告訴我問題啊!你告訴我啊!你告訴我!”
    看來,召潮司撒謊了:水手最終沒找到第十六個問題。
    孫必振瀕臨瘋狂,他跪在地上捂住眼睛,卻發現自己的血管和骨骼浮現在眼前,肌腱變成灰色的透明物質,透過這些影影綽綽的肌肉纖維,他看見融化的方碑開始向內塌陷,從十三維度變為十二維度,一條血紅色參雜著黑色的死咒在方碑上浮現,死咒曰:
    知我者生,曰我者死。
    這條死咒,不正是已死珊瑚之神留下的遺言?孫必振隔空看著死咒朝自己靠近,他的腦子,不,他的維維豆奶,沸騰了,燒灼著他的心智。
    過去的記憶朝孫必振發起攻擊,孫必振漸漸融化,他將要瘋狂,他不知道這些記憶消解之後,自己還會剩下些什麽。
    他想象不了。
    隨孫必振一同受苦的還有五隻斷手,它們像誤食了殺蟲劑的蟑螂一樣翻過手心,扭動著六指,很快喪失了活力,炁化作的骨肉消散,什麽也沒留下。
    “為什麽?!!告訴我!!!”孫必振嘶嚎。
    就在孫必振瀕臨崩潰之時,隔著他的左手,視野突然有一半變紅了,孫必振大驚,他恍惚間意識到,左手上有一股力量在牽引自己,趕忙朝著那方向遁逃。
    孫必振慌不擇路地遁入紅色之中,眼見得血紅色錦緞般翻滾,耳聽得悠揚渾厚的四字吆喝:
    “一、見、生!財~”
    循著這一線生機,孫必振逃進了另一個空間,他原本沸騰的魂識漸漸冷卻,恢複了平靜。
    血肉消失了,一切重歸正常,方才的瘋狂仿佛一場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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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必振來到了一處新的空間,此地無光,亦無有大恐怖,唯有惝恍的樂聲。
    在這空間之內,孫必振看見的是一間向下延展的演奏廳,四個方向的觀眾席向下無限延伸,越深的地方,就越是黑暗。
    席間稀稀落落地坐著一些觀眾,他們發型各異,卻無有五官,觀眾們看著無限遠的演奏台,如此景象,孫必振感到似曾相識。
    對了,這些觀眾,孫必振以前見到過,他們和觀眾之門上畫著的觀眾很像,隻是沒有眼睛。
    演奏台被一束淡紅色的光芒打中,紅光之中,一名穿著酒紅色禮服的無臉人正在演奏大提琴,他的弓子是一條細瘦的脊骨,提琴則由桃木製成,蒙著一層黑色的皮。
    無臉人忘我地演奏大提琴,發出混沌失協的音律,黑暗當中傳出神經質的鋼琴聲,似是在和大提琴應和。
    經曆了方才的無邊恐懼,孫必振膝蓋一軟,跪在了地上,他位於最高的一處觀眾席,身後就是演奏廳的出口。
    “我……我這是在哪?”
    孫必振雙膝跪地發出了一聲脆響,他趕忙低頭看去,卻發現自己跪在一灘永恒流動的瀑布中,雙腿已經被瀑布的酸液腐蝕,洗去了猩紅色的血肉,露出了白花花的骨頭,然後骨頭變得像橡皮糖那麽軟,也化了。
    瀑布向無窮遠的演奏台流淌,悄無聲息。
    酸燒蝕著孫必振的血肉,孫必振卻不覺得疼痛,隻覺得一股暖洋洋的感覺順著小腿傳來,這些酸顯然有毒,但對戲子孫必振而言,無論是酸還是毒,都比無盡瘋狂親切得多。
    這時,孫必振身側,一名穿著黑色西服,踏著黑皮鞋,沒有五官,麵色煞白的場記走了過來,在孫必振肩上拍了拍,小聲提醒:“涸澤,收收聲,別打攪演出。”
    “我不是故意的!沒看到我的腿化了嗎!”孫必振看著無臉場記,大聲為自己辯解。
    聽到孫必振的辯解聲,觀眾席上的觀眾們紛紛回過頭來,他們麵無五官的臉上突然長出了速寫畫一般的眼睛,無情地看著孫必振。
    此情此景,孫必振感到似曾相識,對了,他開觀眾之門時,那黑色門扉上的觀眾就是這麽凝視自己的。
    “莫非,此地就是觀眾之門所描繪的地方?那,這裏豈不是……戲武神的劇院?!”
    沒等孫必振想清楚,場記趕忙把孫必振拎起來,拽開身後由純粹幾何形狀拚湊而成的門扉,伸手把孫必振拎到門外,探出沒有五官的腦袋,小聲抱怨道:
    “涸澤,我好心拽你進來,你卻給我惹禍!”
    這稱呼、這聲音,孫必振感覺無比熟悉。
    看著場記麵無表情的白臉,孫必振驚覺道:“是您!高懸大聖?!是您救了我!?”
    無臉人輕輕點了點頭,無有五官的臉上似乎浮現出一個誇張的笑容。
    此地乃是戲武神司掌的領域,是無盡瘋狂的無光地獄之中少有的避風港,方才,正是高懸大聖吊帶襪發現了末路窮途的孫必振,一把將他拽進了戲武神的劇院。
    難怪武神祠的戲子都對吊帶襪無比恭敬,卻原來,他是戲武神劇院裏的場記!
    “果然是您!大聖,勞您搭救,必振感激不盡啊!”孫必振拱手道。
    “噓,小點兒聲,你當這是自己家嗎?”吊帶襪豎起食指,規勸道。
    “大聖,您怎麽沒有臉呢?”
    “你一個涸澤,懂個甚麽?無有眼睛無有嘴,方能笑得無有拘束,方能笑奉我主。”
    孫必振看著吊帶襪無有五官的笑臉,大徹大悟,心悅誠服,雙手合十,誠惶誠恐。
    “偉哉,高懸大聖,這份情,我孫必振記下了。”
    “得了得了,趕緊走,要是我上司看見咱倆在這兒說話,會不高興的!”
    “等等!大聖,我有一個問題!”
    吊帶襪頓了一下,“你快問,我還要上班兒呢。”
    孫必振問出了自己心中最深的疑惑:
    “您能不能告訴我,第十六個問題是什麽?”
    “什麽第十六個問題?噢,我曉得了,你是說水手之歌的那十六個答案、十五個問題,對吧?”
    孫必振連連點頭。
    吊帶襪又笑了,這次是尷尬的笑。
    “不是,鹽神出的謎語,你找鹽神問去啊,你問我一個小場記?”
    “您可是高懸大聖啊!您不會不知道吧?”
    吊帶襪一愣,笑道:“好啊,涸澤,你敢激將我!但是我還真就知道這問題是啥!”
    “是什麽?!”
    “莫急,按照劇本,你要回答我十五個問題,我才能把第十六個問題告訴你。第一個問題:你是誰?”
    “我是水手。”孫必振答道。
    “你為何不歌唱?”
    “我死了。”
    “海燕為何哭泣?”
    “海燕為我哭泣。”
    “海水為何滾燙?”
    “海水因為我的犧牲而滾燙。”
    “漩渦為什麽是紅色?”
    “漩渦被我的血染成紅色。”
    “石頭把鹽的情書寫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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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鹽的情書寫在我的骨頭上。”
    “螃蟹為何要吃海鰻的皮?”
    “螃蟹餓了。”
    吊帶襪突然露出狂笑:“不對!不對!答錯了!嘻嘻,涸澤,你怕不是聽取了以訛傳訛的劇本?我切告訴你,劇本上可不是這麽寫的?”
    “什麽?可是,我分明聽召潮司唱到……”
    吊帶襪搖頭道:“我管你這那的,不對就是不對,劇本上寫的清清楚楚:水手向海發問,螃蟹為何要吃海鰻的皮?海回答,‘海鰻愛上了海岸。’回答‘海鰻擱淺’也算半對,但,螃蟹餓了?虧你想得出來!
    劇本就是劇本,你不按劇本來,我也沒辦法!”
    孫必振有些發懵,他覺得吊帶襪在戲弄自己,但對方權柄在握,自己隻是一個小小的涸澤,隻能低聲下氣地求教道:“大聖,拜托您告訴我吧!第十六個問題到底是什麽?”
    “嘻,涸澤,我看哪,前十五個問題你都未必清楚,你也好意思問我第十六個問題?”
    “求求你!您行行好!”孫必振雙手合十,祈求道。
    “行吧,看在武神爺的份兒上,你聽好了!”
    孫必振豎起耳朵,全神貫注。
    “你記好了,第十六個問題是……嘻嘻!我知道,但我不告訴你!回見,涸澤!”
    說罷,吊帶襪將孫必振推出了戲武神的劇院。
    強烈的失重感傳來,孫必振下墜,下墜途中,他看向上空,看到了戲武神劇院的全貌,看見了血色旌旗在舞動。
    不,不是旌旗,那是一條戲袍,戲武神穿著大紅色、無盡長的戲袍,在台上,背對著他。
    隨著孫必振下墜,劇院越來越遠,卻越來越清晰。
    恍惚之間,孫必振看到了斷臂荒原,原來斷臂荒原是戲武神劇院上的一盆月季?
    孫必振還看到了武神祠,原來武神祠是戲武神劇院中的一席座位?
    還有門,觀眾之門、酸之門、鉛粉之門、幾何之門、誑語之門和檸檬之門,這些門,這些孔竅,這些門扉,卻原來是六扇劇院的大門?
    孫必振繼續下墜,他看到了六個六,看到了觀眾們起身鼓掌,戲武神背對著觀眾們鞠躬,血紅的圓幕緩緩落下,好像一顆血紅的太陽……
    血紅的太陽緩緩下墜,孫必振也下墜,戲武神的劇院漸漸遠了,遠了。
    孫必振下墜,孫必振下墜,孫必振下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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