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夫諸·井底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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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水比想象中冷得多。
我抓著潮濕的井壁往下爬,手指早被粗糙的石塊磨破,卻感覺不到疼。月光從井口照下來,在水麵上碎成千萬片銀箔。招財的警告還在耳邊回響:"活人進靈界,九死一生!"
去他媽的九死一生。白芷為我擋下那致命一擊,現在她的本體就在這口古井下的某個地方,也許正慢慢枯萎。這個念頭比井水更讓我發冷。
最後一截距離,我直接跳進水裏。刺骨的寒意瞬間穿透骨髓,肺裏的空氣被擠成一聲悶哼。我憋住氣,拚命往深處遊,睜大眼睛在漆黑的水中搜尋——什麽都看不見,隻有無盡的黑暗和壓迫感。
就在我快要憋不住氣時,忽然注意到下方有微弱的藍光。我朝那裏遊去,光線越來越強,最後包圍了我。一種奇怪的感覺襲來,像是穿過了一層薄薄的果凍膜。
然後——我在上升。
不,不是遊泳上浮,而是水本身在推著我向上。更詭異的是,我明明是從井口往下爬的,現在卻頭朝上腳朝下地"上升"。重力似乎在這裏顛倒了。
"噗"的一聲,我的頭露出水麵。我大口喘氣,卻發現吸進的不是空氣,而是一種帶著鬆木香味的清涼物質,像液態的月光,卻能正常呼吸。
我爬出"井水",癱坐在岸邊——如果這能叫岸的話。眼前的世界讓我大腦當機:天空在腳下,布滿星辰;大地在頭頂,草木倒懸生長;一條小溪從我身邊流過,卻是往"上"流,匯入頭頂的一個湖泊。
"靈界沒有方向。"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猛地轉身,招財——不,是那個貓耳小男孩形態的守護靈——站在水邊,金色眼眸在昏暗中發亮。他看上去比在人間時更真實,紅色長袍上的花紋像活物般蠕動。
"你跟來了。"我說。
"不然看著你送死?"他撇嘴,貓耳不耐煩地抖動,"白芷會撕了我。"
聽到她的名字,我胸口一陣刺痛。我環顧這個顛倒的世界:"她在哪?"
"不知道。"招財赤腳踩過發光的草地,每一步都留下短暫的金色腳印,"靈界廣袤無邊,而且時間流速不同。這裏一小時,人間可能已過一天。"
我心頭一緊:"那得快點找。"
"急什麽?"招財冷笑,"你連靈界基本法則都不懂。"
他彎腰摘下一朵倒懸的藍花,花朵在他手中迅速枯萎,化作一縷青煙。煙中浮現出幾個模糊的畫麵:白芷在林中漫步,白芷對著溪水梳妝,白芷蜷縮在某個洞穴裏...
"記憶孢子。"招財解釋,"靈界萬物都承載記憶。要找白芷,先得找到她的記憶。"
我學著他的樣子觸碰植物,卻立刻縮回手——那些"記憶"像開水一樣燙。招財哈哈大笑:"活人直接接觸靈界物質?嫌命長?"
他從袍子裏掏出個小布袋,倒出些閃亮的粉末抹在我手上:"暫時保護。別亂碰東西,尤其是發光的。"
粉末接觸皮膚的瞬間,一股清涼感順著手臂蔓延。我再次嚐試觸碰那些植物,這次感受到的不再是灼熱,而是一陣陣情緒波動——喜悅、悲傷、寧靜...屬於白芷的情緒。
"夫諸是山靈,"招財邊走邊說,"受傷後會回歸本體,通常藏在靈界與人間交界處。"
"為什麽幫我?"我問。
招財的尾巴煩躁地擺動:"三百年前我答應過她母親照顧她。雖然那丫頭又固執又愛惹麻煩..."他突然住口,耳朵警覺地豎起,"有東西過來了。"
周圍的空氣突然變得粘稠,遠處傳來類似指甲刮擦樹皮的聲音。招財一把拽住我躲到塊巨石後。透過縫隙,我看到幾個扭曲的身影在"上方"移動——人形,但四肢過長,皮膚像樹皮一樣皸裂,頭部隻有一張布滿利齒的嘴。
"噬憶者。"招財的呼吸噴在我耳畔,"專吃迷路靈體的記憶。被它們咬到,你會忘記自己是誰。"
那些怪物停在我們藏身處附近,裂開的嘴裏滴下黑色黏液。其中一隻突然轉向我們的方向,沒有眼睛的臉卻讓人感覺它在"看"。
我屏住呼吸。招財的手按在我背上,一股暖流湧入體內,某種屏障在我們周圍形成。噬憶者徘徊了一會兒,最終拖著腳步離開了。
"靈界到處都是這類東西。"招財鬆開我,"它們對活人氣息特別敏感。你就像黑暗中的火炬。"
"那怎麽辦?"
"快點找到白芷,快點離開。"他簡潔地說,"跟緊我,別亂跑。"
我們繼續前行,穿過一片倒立的森林。樹幹朝"下"生長,樹根則像頭發一樣飄在"空中"。偶爾有發光的孢子從我們身邊飄過,招財會攔住我避開它們。
"有些記憶會吞噬活人。"他警告道。
但我還是被一顆特別亮的孢子吸引了。它飄到我麵前,裏麵隱約可見白芷的身影。鬼使神差地,我伸手碰了它——
——瞬間被拉入記憶洪流。
我站在人間的一座山上,時間似乎是幾十年前。年輕的白芷——人形,但頭頂有小小的鹿角——正在溪邊喝水。她突然抬頭,警覺地望向灌木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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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滿身是血的男孩跌跌撞撞地跑出來,不超過十歲。我心頭一震——那是爺爺!年輕時的爺爺!
白芷猶豫片刻,還是走過去查看。爺爺已經昏迷,腿上有個可怕的傷口,像是被獸夾所傷。白芷四下張望,迅速拖起爺爺藏進附近山洞。
接下來的記憶片段跳躍著:白芷用草藥為爺爺療傷,爺爺醒來時驚恐的反應,兩人慢慢建立的奇怪友誼...最後是爺爺康複離開那天,白芷躲在樹後目送他遠去,眼中滿是不舍。
記憶突然切換,我看到白芷站在農家樂的原址上——那時還隻是間簡陋的木屋。爺爺已是中年人,正在屋前劈柴。白芷躲在樹林裏看著,始終沒有現身。
記憶消散,我跌回現實,大口喘氣。招財抓著我的肩膀猛搖:"白癡!說了別亂碰!"
"那是...我爺爺..."我語無倫次,"白芷救過他..."
招財停下動作,貓耳貼平:"哦,那個獵戶小子。難怪她對你這般容忍。"
"她從沒告訴我..."
"山靈不說廢話。"招財鬆開我,"走吧,這段記憶給我們指了方向。"
他指向遠處一座倒懸的山峰,山頂有微弱的銀光閃爍:"夫諸喜歡高處。"
通往山峰的路詭異而危險。有次我們穿過一片看似平靜的草地,腳下的"地麵"突然變軟,像要吞噬我們。招財迅速念了段咒語,草地才恢複堅硬。
另一次,一群發光的蝴蝶狀生物圍住我們。它們美麗卻致命,翅膀上的粉末會讓靈體溶解。招財不得不現出部分真身——一隻巨大的金毛山貓——驅散了它們。
越靠近山峰,我的身體越不對勁。皮膚時不時變得透明,能直接看到骨頭和血管。有幾次,我的手直接穿過了想扶的岩石。
"時間錯位。"招財檢查我的狀態,"你的肉身還在人間,現在隻是魂魄被靈界同化。再不快點,你會徹底消散。"
"那就跑!"我咬牙加速。
終於到達山腳時,我們遇到了最危險的障礙:一道看不見的屏障,任何觸碰它的東西都會瞬間老化或還原。我看到一隻飛鳥碰到它,眨眼間化為白骨,然後又變回蛋形。
"靈界裂縫。"招財臉色凝重,"得精確計算時間穿過去。"
他抓起一把發光沙子拋向屏障,沙子在不同位置以不同速度老化。"看準那些同時變化的位置!"他喊道,"跟著我跑!"
我們衝向屏障,在沙子變色的瞬間起跳。一種被撕成兩半的感覺襲來,我痛苦地大叫——然後落地翻滾,安全到達另一邊。
但招財不見了。
"招財?"我環顧四周,隻有詭異的靜默。
一個微弱的聲音從屏障對麵傳來:"裂縫關閉了...我繞路...你繼續往上...小心記憶漩渦..."
我獨自向山頂進發,身體透明化的頻率越來越高。有次整條手臂消失了十幾秒才恢複。我開始出現幻覺:聽見白芷的笑聲,看見她從我身邊跑過,伸手卻隻抓到空氣。
快到山頂時,一片發光的霧擋住了去路。霧中浮現無數記憶片段:白芷在雪中漫步,白芷與其它夫諸嬉戲,白芷看著人間的燈火露出向往...還有最近的記憶——白芷在農家樂的點點滴滴,包括她默默注視我睡顏的畫麵。
這些記憶像刀刃般劃過我的心髒。我咬牙衝進霧中,記憶碎片割裂我的皮膚,卻沒有流血,隻是帶走了一部分體溫。
穿過霧牆,我終於看到了她。
山頂平台上,一棵晶瑩的白色小樹靜靜生長,樹枝形似鹿角,葉片如銀箔。樹下蜷縮著一隻半透明的白色小鹿,體型隻有正常鹿的一半大,虛弱地呼吸著。
"白芷..."我跪在她麵前。
小鹿睜開眼,琥珀色的眸子黯淡無光。她試圖站起來,卻踉蹌跌倒。我小心地伸手觸碰她的角,一陣熟悉的冰涼傳來。
"我來帶你回家。"我輕聲說。
小鹿用鼻子碰了碰我的手,眼中閃過一絲光彩。就在這時,地麵突然震動,遠處傳來招財的喊聲:"快跑!噬憶者群來了!"
我抱起白芷的本體——輕得不可思議,像捧著一團霧——轉身看到數十隻噬憶者從四麵八方湧來。它們發出刺耳的刮擦聲,嘴巴大張,露出貪婪的黑色長舌。
"這邊!"招財突然出現在右側,手裏揮舞著一根發光的樹枝,"靈界通道!快!"
我拚命奔跑,懷中的白芷越來越沉。噬憶者緊追不舍,最近的一隻幾乎能碰到我的後背。招財轉身念咒,樹枝爆發出強光,暫時阻擋了怪物們。
"跳進去!"他指向前方一個旋轉的光洞。
我毫不猶豫地躍入光洞,瞬間天旋地轉。無數畫麵閃過:白芷第一次出現在農家樂,她在月光下現出原形,她為我擋下參精攻擊...最後是參精的觸須貫穿她肩膀的瞬間,鮮血如花綻放。
"抓緊她!"招財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別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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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死抱住白芷的本體,感覺她在融化,變成光點滲入我的皮膚。劇痛席卷全身,仿佛每一寸血肉都在重組。眼前白光炸裂,然後——
冰冷。黑暗。水。
我回到了井裏,拚命往上遊。當我終於爬出井口,癱倒在院子的泥地上時,天空剛剛泛起魚肚白。
"歡喜哥!"芳芳的尖叫聲傳來,"你消失了三天!我們以為..."
我沒力氣回答,隻是顫抖著抬起手臂——皮膚下隱約有銀光流動,像是融化的星辰。更奇怪的是,我的指尖變成了淡褐色,觸感堅硬如角質。
招財從井口跳出來,又變回了肥貓的樣子,但看起來精疲力盡:"蠢貨...差點害死自己..."
"白芷呢?"芳芳跪在我身邊,聲音發抖。
我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突然,一陣劇痛從胸口炸開,我蜷縮成團,感覺有什麽東西正從體內往外鑽。芳芳驚叫著後退,招財卻興奮地豎起尾巴。
我的背部撕裂般疼痛,一對小小的、晶瑩的鹿角頂破衣服,緩慢生長。同時,無數光點從我的毛孔滲出,在麵前凝聚成形——先是模糊的輪廓,然後逐漸清晰。
白芷。
她懸浮在離地半尺的空中,雙眼緊閉,銀白色的長發無風自動。她的身體半透明,能看到內部流動的星光。當她終於睜開眼時,琥珀色的眸子亮得驚人。
"契約升級。"招財滿意地說,"共生狀態。"
白芷輕盈落地,伸手撫摸我的臉。她的手指穿過皮膚,直接觸碰我的靈魂,帶來一陣戰栗的愉悅。
"歡迎回來。"我嘶啞地說。
她微笑,尖尖的虎牙閃著珍珠光澤:"謝謝你找到我。"
芳芳在一旁目瞪口呆:"誰能解釋一下..."
招財跳上井沿:"簡單說,這小子現在和白芷共享生命。她活他活,她死他..."它被白芷瞪了一眼,改口道,"總之他們綁定了。"
我嚐試站起來,卻發現身體輕得不可思議,一步就跨出老遠。視覺、聽覺、嗅覺都變得異常敏銳——我能看到百米外樹葉的紋路,聽見地下蟲子的蠕動,甚至嗅到幾裏外野花的香氣。
"副作用。"白芷扶住搖晃的我,"慢慢適應。"
"其他人呢?"我看向安靜的農家樂。
"青黛帶紫蘇和玄參回山裏養傷了。"招財舔著爪子,"參精一戰大家都傷得不輕。"
白芷的表情黯淡下來:"參精雖然被毀,但它的核心逃了。那種存在不會輕易消亡。"
我這才注意到院子角落裏有一小灘黑水,正緩慢滲入地下。馬全的斬妖劍斷成兩截扔在旁邊,劍身鏽跡斑斑。
"它會回來。"我說,不是疑問句。
白芷點頭,銀白色的睫毛在晨光中近乎透明:"而且會更強大。下次..."
"下次我們一起麵對。"我握住她的手——現在能穩穩握住了,"共生夥伴,記得嗎?"
她眼中閃過一絲我讀不懂的情緒,像是悲傷,又像是釋然。招財突然豎起耳朵:"有人來了。"
芳芳跑去前院查看,很快跑回來:"是馬全!帶著更多獵妖師!"
白芷立刻繃緊身體,我按住她的肩膀:"讓我來處理。"
我走向前院,每走一步都感覺身體更協調一些。馬全和五個陌生人站在門口,每人身上都帶著各式武器。看到我,馬全明顯一愣:"你...還活著?"
"活得很好。"我微笑,注意到他脖子上多了道黑色紋路,像是參精觸須留下的疤痕。
馬全的視線落在我頭頂,臉色變了:"你被附身了?"
我這才想起自己的鹿角,伸手一摸,果然還在。它們現在縮小了一些,更像裝飾品而非真實鹿角。
"合作關係。"我說,"參精沒死透,你們應該去追它,而不是騷擾我們。"
一個戴眼鏡的獵妖師舉起某種儀器對準我,表盤瘋狂轉動:"靈力讀數爆表...不像是被附身,更像是..."
"共生。"馬全陰沉地接話,"你瘋了?和妖怪共享生命?"
"比和貪婪共享生命強。"我反擊,"參精在利用你們,看不出來嗎?"
馬全下意識摸脖子上的黑紋,又迅速放下手:"我們走。但這事沒完。"
看著他們離開,我才鬆了口氣,突然感到一陣眩暈。白芷出現在我身後,輕輕扶住我:"消耗過度。你需要休息。"
她領我回房,招財和芳芳識趣地沒跟來。房間還是我三天前離開的樣子,隻是多了層薄灰。白芷揮手,一陣清風掃過,灰塵消失無蹤。
"靈界三天,人間才幾小時?"我倒在床上,渾身骨頭像散了架。
"時間在靈界沒有意義。"白芷坐在床邊,手指輕撫我額頭的鹿角,"它們很快會消退,暫時現象。"
"那些記憶...我看見你救了我爺爺..."
她手指一頓:"老獵戶從沒提起?"
"沒有。"我努力回憶,"隻說山裏要心存敬畏。"
白芷微笑:"典型的獵戶回答。"她猶豫片刻,"你爺爺...是個好人。教會我很多人間的事。"
"所以你來找我..."
"不全是。"她望向窗外,"山靈與特定家族的羈絆很常見。我隻是...好奇那個獵戶的孫子會是什麽樣。"
"失望嗎?"
她轉頭看我,琥珀色的眼睛在暮色中像兩盞小燈:"出乎意料。"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我的眼皮越來越沉,身體似乎在自我修複。半夢半醒間,感覺白芷俯身在我額頭印下一個冰涼的吻。
"睡吧,契約者。"她的聲音漸漸遠去,"路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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