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升起的瞬間，整座山都在震顫。
    我站在農家樂的院子裏，看著天空那輪赤紅的月亮。它比平常大了三倍不止，邊緣流淌著血絲般的光暈。月光所及之處，草木迅速枯萎，岩石表麵滲出暗紅色的液體。
    "時間到了。"雲娘站在我身後，聲音異常平靜。
    她今天穿了一身素白長裙，銀發用紅繩高高束起，露出後頸處一道猙獰的疤痕——那是三天前與夜叉將軍交手留下的。雖然山鬼的自愈能力驚人，但這道傷疤卻遲遲不肯愈合。
    嬌嬌從屋裏跑出來，紅肚兜在血月下顯得格外刺眼。她手裏捧著個木匣子，裏麵整齊排列著五塊青銅鏡碎片。
    "還差最後一塊。"她仰頭看我，黑葡萄似的眼睛完全變成了金色豎瞳，"鏡主哥哥，你準備好了嗎？"
    我摸了摸胸口的銅錢印記。三天來，它已經擴大了一倍，邊緣生出細密的紋路，像樹根般向四周蔓延。每當月光明亮時，我都能聽見道袍少女的低語：
    "鏡圓...魂歸..."
    芳芳拎著菜刀從廚房出來，臉上是罕見的嚴肅："山下的夜叉開始移動了。"她指向遠處，"看。"
    山路上，無數血瞳夜叉正如潮水般湧來。它們比三天前更多，更壯，眼中跳動的紅光連成一片，像條流動的血河。最前方是個騎骷髏馬的巨大身影——夜叉將軍複活了，胸口還留著雲娘造成的空洞。
    "他們來觀禮的。"雲娘冷笑，"看我怎麽把他們的主子再殺一次。"
    她轉向我，突然單膝跪地，冰涼的手握住我的："歡喜，無論發生什麽，記住我們的契約。"她眼中金光流轉，"山鬼一諾，生死不悔。"
    我還沒來得及回應，地麵突然劇烈震動。農家樂的古井中噴出一道血柱，直衝雲霄。在血光中，第六塊青銅鏡碎片緩緩升起，表麵刻滿扭曲的符文。
    "最後一塊..."嬌嬌輕聲說，"原來一直在井裏。"
    雲娘臉色驟變："不好！那是封印！"她縱身躍向古井，"歡喜，別讓碎片——"
    話未說完，我胸口的印記突然爆發出刺目銀光。六塊碎片同時震顫，掙脫嬌嬌的手，在空中組成一個完整的圓。缺口處，血月的光填補了最後一絲縫隙。
    銅鏡重圓。
    世界在那一瞬間靜止了。夜叉族凝固在衝鋒的姿勢，落葉懸停在半空，連血月都停止了移動。唯一還在動的，是鏡中緩緩浮現的道袍少女。
    她比我在幻境中看到的更加清晰——慘白的臉，黑洞洞的眼眶，嘴角掛著詭異的微笑。當她完全脫離鏡麵時，靜止被打破了。
    "三百年了..."她的聲音像無數人同時低語，"終於..."
    夜叉族齊刷刷跪倒在地，連囂張的夜叉將軍都俯首帖耳。隻有雲娘還站著，指甲完全展開，銀色紋路爬滿全身。
    "師姐，"道袍少女——或者說初代鏡主——歪頭看向雲娘，"你老了。"
    雲娘渾身發抖："閉嘴！你不配這麽叫我！"
    初代鏡主輕笑，轉向我："鏡主，過來。"她伸出手，"完成我們的約定。"
    我的雙腿不受控製地向她走去。銅錢印記滾燙如烙鐵，腦海中響起無數嘈雜的聲音，都在催促我服從。就在我即將碰到她手的瞬間，嬌嬌突然衝過來抱住我的腿。
    "不要！"她仰頭看我，金色豎瞳中溢出銀色液體，"鏡主哥哥，看著我！"
    一股清涼從她身上傳來，暫時壓製了印記的灼熱。我踉蹌著後退，頭痛欲裂。
    初代鏡主的表情陰沉下來："小東西，你找死。"她一揮手，嬌嬌被無形力量掀飛，重重撞在牆上。
    "嬌嬌！"芳芳想衝過去，卻被夜叉將軍攔住。
    雲娘趁機撲向初代鏡主，利爪直取咽喉。但初代鏡主隻是輕輕一彈指，雲娘就像撞上無形牆壁，痛苦地蜷縮起來。
    "師姐，你還是這麽衝動。"初代鏡主歎息，"當年你為保護鏡主，不惜分裂自己的魂魄，把善念化作嬰孩藏於人間。"她看向咳血的嬌嬌，"沒想到三百年後，這縷善念反倒成了阻礙。"
    我震驚地看向嬌嬌——她是雲娘的...一部分？
    初代鏡主再次向我伸手："鏡主，別抵抗了。讓我進入你的身體，我們本就是一體的。"
    銅錢印記突然劇烈跳動，像顆活物要破胸而出。劇痛中，我跪倒在地，看見無數記憶碎片：
    三百年前的山村，雲娘還是個穿道袍的少女，與師妹共同修煉。某天她們發現了上古銅鏡，師妹被鏡靈誘惑，開始用活人獻祭...雲娘為阻止她，親手打碎銅鏡，卻導致師妹的魂魄與鏡靈融合...
    "想起來了嗎？"初代鏡主的聲音充滿誘惑，"你體內的鏡靈渴望完整，就像我渴望重生。讓我們合二為一..."
    "不！"雲娘掙紮著爬起來，"歡喜，她在騙你！一旦融合，你的意識會被吞噬！"
    初代鏡主不耐煩地一揮手，雲娘再次被擊飛。她飄到我麵前，黑洞洞的眼眶對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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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一次機會，鏡主。"
    我咬牙抬頭："去你媽的。"
    初代鏡主的表情瞬間扭曲。她尖嘯一聲，整個血月都為之震顫："那就強行融合！"
    她化作一道黑光直衝我胸口。千鈞一發之際，嬌嬌突然撲過來，用小小的身體擋在我麵前。
    "雲娘！"她大喊，"就是現在！"
    雲娘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古井邊，手中捧著一盞青銅油燈。燈芯是根銀發，燃著幽藍火焰。她深吸一口氣，將燈舉過頭頂：
    "以我三百年道行為祭，喚山鬼真名——"
    初代鏡主猛地轉向她："你瘋了？！那樣你會——"
    "魂飛魄散？"雲娘笑了，這是我第一次見她笑得如此溫柔，"值得。"
    她念出一串晦澀咒文，油燈藍焰暴漲。與此同時，嬌嬌的身體開始發光，化作無數銀色光點融入我胸口的印記。
    初代鏡主發出不似人聲的尖叫："不！！"
    她瘋狂地撲向雲娘，卻被藍焰阻擋。我胸口的印記劇烈變化，銅錢紋路逐漸被銀色覆蓋。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體內蘇醒——這是完整的鏡靈之力，卻不再受初代鏡主控製。
    雲娘的身影在藍焰中漸漸透明："歡喜，記住...山鬼的契約...是守護..."
    "雲娘！"我想衝過去，卻被力量激蕩震退。
    初代鏡主絕望地抓向銅鏡："我不會...就這麽..."
    就在此時，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突然出現——夜叉將軍的骷髏馬背上，不知何時多了個穿黑袍的人影。他全身籠罩在陰影中，隻有右手清晰可見——那是隻晶瑩如玉的手，正輕輕按在夜叉將軍頭頂。
    "辛苦諸位了。"陌生的男聲帶著笑意，"戲演得不錯。"
    夜叉將軍還來不及反應，身體就像沙塔般崩塌。所有血瞳夜叉同時發出慘叫，化為黑煙被吸入黑袍人的袖中。
    初代鏡主僵在原地："是你...無麵君..."
    黑袍人——無麵君——輕笑一聲："三百年布局，就為今夜。"他轉向我，"新鏡主，初次見麵。"
    我渾身緊繃："你想幹什麽？"
    "借你的鏡子一用。"無麵君抬起玉手，"順便，收點利息。"
    他五指一抓，初代鏡主發出淒厲慘叫，被硬生生扯向銅鏡。她拚命掙紮，卻無法抵抗那股吸力。
    "不！鏡靈是我的！我才是——"
    話未說完，她就被徹底吸入鏡中。銅鏡表麵泛起漣漪，漸漸浮現出一張沒有五官的臉。
    無麵君滿意地點頭，又看向即將消散的雲娘："至於山鬼大人...你的魂魄我就笑納了。"
    他再次抬手，雲娘殘存的身影被扯向半空。我本能地衝上前，體內新覺醒的力量噴湧而出：
    "放開她！"
    銀光如潮水般從我掌心湧出，在空中形成巨大鏡麵。無麵君的玉手被鏡光灼傷，發出"滋滋"聲響。他驚訝地收回手：
    "有趣，新鏡主比我想象的強。"他後退幾步，"也罷，今晚收獲已經夠多了。"
    銅鏡突然飛入他手中，鏡中無麵人臉露出詭異微笑。無麵君的身影開始變淡：
    "我們很快會再見麵的，鏡主。到時候...你會自願交出一切。"
    話音未落，他和銅鏡一同消失在血月中。幾乎同時，血月開始褪色，天空逐漸恢複正常。
    我踉蹌著跑到雲娘消失的地方，隻抓到幾縷銀發。芳芳抱著嬌嬌——或者說嬌嬌留下的小衣服——無聲流淚。
    農家樂一片狼藉，仿佛經曆了一場噩夢。唯一證明這不是夢的，是我胸口已經完全變成銀色的印記，以及腦海中多出的無數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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