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
    ——我是熔山族的極獸。
    我生活在沒有陸地的地方——不對，我生活在熔岩地帶——
    是嗎？我還記得第一次在天空遨遊的欣喜，我所在的世界沒有陸地，大家都生活在紮根於空氣中的巨大植物上。
    ……哪有紮根在空氣裏的植物？我分明生活在狛納裏數一數二的繁華城市，沙漠中的明珠，我生活在達鑼城！
    好像也不對，我沒有見過沙漠，我生活的地方是盆地，到處都是茂林野植……
    不，這些都不是我。
    那我是誰？
    我是從母體誕生的微小爬蟲。
    我是從土裏誕生的炮灰，我不想死，但我們種族的極獸太多了，再繁衍下去，我們的極界就要枯竭了。
    我是有著一雙漂亮翅膀的極獸，我不愛繁衍，我隻愛自由，我做夢都想在極獸侵占的狛納，獸人世界裏自由飛翔。
    我是第二人選，因為十泉家的代理家主主動放棄，我才能繼承坎水衛統領的職責。上泉人丁蕭條，十泉僅剩兩人，坎水衛由我和泉家繼承實在是無奈之舉——誰都清楚這一點。
    我是最有希望繼承族長之位的副族長，但我不希望，永遠都不想上位，熊族的興盛隻有貓玄族長能做到。
    我是來自角族往生堂的醫師蘇宿……為什麽我要對自己自言自語，還對自己做起了自我介紹？醫館為什麽叫這種不吉利的名字？這就涉及到角族的精靈信仰與悠久曆史——不對，我為什麽在問我自己問題，而且還是我知道答案的問題？
    真好啊，大片的森林，大片的生機，我是最弱小最多的極獸，極獸軍的低等兵卒都是像我這樣的極獸組成的，我所在的極界隻有即將耗盡的微薄資源——隻要把狛納打下來，我，我們極獸，就能擁有這樣綠意盎然的世界了吧？
    放屁——放屁！老子就說了！老子還從來沒這麽憋屈過！一個兩個的都是大人物，憋死我得了！我就要說，我還要大聲說，誰都不許捂我的嘴！該死的極獸，死在陰暗的角落裏不就好了！還妄圖入侵狛納？異想天開！敢向前一步，老子就一口火吐死你們！
    沒素質，像個山野莽夫，我可是梟龍族的二皇子，體內流淌著龍族的王血。就連我等龍族都沒有一統狛納，區區極獸就敢口出狂言，實在招笑。
    我是工具，我是武器，我是能夠量產的試驗品，我永遠長不大，我隻有三到五年壽命，既然如此，為何我們擁有感情？好羨慕狛納長靈族製造的機器人啊。
    我是……我是誰無關緊要，重要的是有不屬於我的部分在混淆我的存在。我維持不了自我意識，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我又要——
    我是誰？當然，問題再明確不過了，我是空域。
    當前的混亂狀態，我推測由這些不屬於我的他人靈魂混雜而來，但我的存在時間長達上千年，雖然最近才開啟靈智，但我靈魂的強度可不是這些有實體的生命能比的。
    我的同胞）推測的沒錯，我知道現在的情況，由我來回答我的同胞）吧，我是空域。
    xxx猛地睜開眼睛，一股抽離了全身所有血液，所有器官，所有骨骼的空虛感襲來，讓xxx感覺自己的身體徒有其表，僅是一個空架子。
    xxx身處一片黑暗中，但這片黑暗是各種景象切片的一部分，xxx的皮囊正巧漂過這片他曾造訪過的黑暗，所以他的意識才有了短暫的清醒。
    但是，太短暫了，xxx被龐大到能夠吞噬世界的空虛感所侵擾，來不及想起自己的名字，就漂過了黑暗，來到一片截取下來的沙漠中。
    我是達鑼城第二厲害的工匠！實在可惡，要不是那個胖獅子，我就能拿下獅虎族第一工匠的美譽了——不過，要不是那個胖獅子，修繕改造達鑼城的防禦工事會變得更麻煩，我會減少許多自由造物的時間……我在嫉妒，我在羨慕……誰羨慕嫉妒恨啦！話說我為什麽要把自己的心情說出口啊！
    我沒有說出口，這是我心中最真切的想法，泉字一脈自從分裂成三家後，十泉、上泉與我和泉家仿佛有了一堵無形的牆，除了每年的四日火光節，泉字一脈的後人會聚在一起，其他時間想見個麵都難……我明明很想請教十泉家的人，學習一些能治愈精神的魔法啊……
    泉字一脈的隔閡我也看在眼中，上泉家完全放棄了習醫，棄醫從戎，十泉與和泉兩家一家專攻精神，一家專攻肉體，道不同自然愈來愈疏遠，貓玄族長曾下場調節，結果也不甚理想。
    不是，誰想知道熊族的家長裏短的？我看沙漠不就很有意思嗎？真想讓我的血液滴落到沙漠裏，把沙漠化成煉獄。就這樣決定了！我，熔山一族的極獸，將拿下狛納的獅虎族領地！
    我想活下去，我想活下去！我想帶著短命的大家一起活下去！但我們隻是工具，隻是武器，隻是用來複製魔法的量產品——
    xxx再次睜開眼睛，他沒有察覺到這個動作經重複了多少次，他隻知道缺失感讓他欲哭無淚，就像孩童最親密的父母在某一天忽然消失得一幹二淨。
    在一片黑暗中，缺失感抵達巔峰，生生壓住了他人的感情，xxx也因這缺失感陷入無盡的落寞，任由身體漂浮。
    隨後，xxx掉進了一個記憶片段中。
    這是第一次，xx沒有快速閱覽他人的記憶，而是成為了這段記憶中的主人，朦朧的不真實感被吹到臉上的腥風打散。
    在黑雲點綴的血紅色世界中，xxx站立在頭骨堆積的骨山上，無數的骨山延伸到了世界盡頭。
    在xxx麵前，翼族獸人框架的骷髏雙眼冒著幽藍色的彼岸之火，饒有趣味地說道“就憑你？青鸞王都沒做到的事，你一個動用了青鸞王部分力量的殘缺之人，能做到嗎？”
    翼人骷髏眼眶中燃燒的幽藍色火焰靜靜點燃了xxx，包括此刻與xxx的靈魂融合在一起的八十四個生命體的靈魂。
    幽藍色的彼岸之火沒有帶給xxx痛感，即使xxx感覺到自己的精神正在火焰中消散，這火焰帶給他的安定、安全感依舊十足。
    翼人骷髏的臉上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惋惜。
    “妄想和這麽多生命體的靈魂融合在一起，就會是這種連自我都找不到的下場……青鸞王沒能解決這個問題，你也做不到。”
    翼人骷髏發出骨骼搭接不良的脆響，走到xxx的麵前。
    “不過，青鸞王給予你的這股力量有時限，時間一到，每個生命體的靈魂都會分開，回歸自己的身體。
    真是萬幸呢，可惜青鸞王沒有你這麽好的運氣。”
    “……我是誰？
    我是生活在達鑼城的……
    不不不，我生活的世界沒有陸地……”
    xxx下意識地低下頭，沒有再和翼人骷髏對視，不停自言自語，活像一個瘋子。
    翼人骷髏失去興趣，轉身回到一把由骷髏建成的王座上。
    “——你是誰？”
    囈語忽然變成了吐字清晰的疑問，翼人骷髏驚愕地回頭。
    風間?所在的位置已被替換成黑暗，那是風間?造訪過一次，幫助他的空域的記憶切片，隻有在空域的黑暗中，風間?才能找回自我。
    翼人骷髏的頭骨似乎扯出笑容，他隨意揮手，空域的黑暗便被驅散到隻剩下風間?腳下站著的一塊。
    “看來我也受到了青鸞王那充滿仁愛的光輝影響。”
    “難道你就在附近，一直都在看著我們嗎？”
    “答對了一半——你不怕我把空域的記憶逼出我的世界嗎？”
    “你做不到，”風間?斬釘截鐵，“你說了你也受到了影響，我不知道你是怎麽維持自我的，但在所有人的精神都融合在一起的時候，你不可能獨善其身。”
    “我可以，現在我就不在你的精神裏，就算在青鸞王的仁愛之下，我也是獨立的個體。”
    “你……你到底是誰？”
    翼人骷髏發出冷哼“你來得太早了，我們見麵的時機也太早了，所以我對你無話可說——不過，不要以為我不會殺你，你在我和極界之主的計劃裏都是變數，現在不殺你，僅僅是因為時機未到。”
    “時機未到，那你就殺不了我。”
    “哈哈哈哈！”翼人骷髏忽然狂笑，“時機時機，什麽時候還不是我說了算？”
    翼人骷髏徹底失去了興趣，一揮手，xxx和空域的記憶都從他的身邊脫離了。
    “本想偷偷在他的靈魂裏做點手腳……可我若是摻和進他的融合狀態，我和他之間就沒有秘密了……無妨，等待下一次機會便是。”
    xxx聽不到翼人骷髏的呢喃，他這次陷入了寄生於礦物的極獸殘想中。
    不過，無關緊要，就在方才那短暫的清醒中，xxx已經將熾邢、蘇宿、達鑼、和泉霖、墨月皋華，以及二皇子法無穹從融合的靈魂中切割開了。
    就像割下自己靈魂的一部分，發自靈魂深處的痛覺讓xxx有些得意，因為在他離開翼人骷髏記憶時，最後的想法是——我竟然忍住了這股疼痛，我真厲害。
    xxx與七十八個生命體的靈魂一同迷失在總共八十七種記憶拚湊的精神世界中。
    直到青鸞王仁愛的光輝不再眷顧於他們。
    在外界，黑乎乎的颶風中忽然爆發出一片璀璨的青光，人羽用出的颶風之槍並沒有因青光而停下。
    靜謐結界生效的第三秒，也就是最後一秒，以風間?為中心，充滿仁愛的青光將光芒照耀下的所有生命拖入了同一個精神世界。
    人羽就那樣漂泊在天空，人羽旁邊的比特摔在地上，看起來雙腿摔骨折了。
    沒有了人羽極獸的精妙操控，颶風之槍從無法躲避的曲線變成了無法彎曲的直線，再加上和泉霖的舍身一擋，颶風之槍從風間?的頭頂飛過，颶風攪亂了風間?的頭發。
    天空，監獄長枯木樹人乘著似牛似鹿，長著雙翼的極獸，他的表皮多處破損，流出猩紅的樹脂。
    監獄長對皮外傷毫不在意，雕刻出的人臉鎖住吊在天上的諾一。
    諾一一身的傷，看上去隨時都會暈倒。
    這個極界之主養的狗，不過十幾歲的犬獸人怎麽會如此強大？
    強大也就算了，這條狗還有豐富的戰鬥經驗，比如現在這條狗還將荊棘拉住了監獄長諸多樹枝的其中一根，用這種方式滯空來幹擾自己。
    要不是這臭狗，他早就下去喚醒自己的同胞，那些被極界之主改造成榨取血氣的監獄的樹人一醒過來，什麽叛亂都沒用！
    偏偏這臭狗不讓他走！
    “煩不煩煩不煩！我和你沒仇吧！我說了多少遍了，你的試煉已經過了！趕緊滾呐！”
    這極界之主養的瘋狗有股奇怪的力量，每次監獄長想下去，瘋狗的荊棘就會分裂露出光錐，然後釋放出翠綠色的漩渦，被漩渦籠罩的監獄長被一股完全無法違抗的力量生生抓回原位。
    諾一那被獸印覆蓋的半張臉上，灰色的瞳孔毫無神采。
    “……我現在確定了一件事。”諾一緩緩說道“我能對你下手，並且沒有違背極界之主的誓言——你，難不成打算背叛極界之主？”
    監獄長臉色大變，它身下的極獸也露出恐慌的表情，但監獄長的樹枝這時暴漲，已經纏住了極獸的四足，不讓極獸把它甩下去。
    “瘋狗真是什麽話都說得出來——”
    “這個好辦，我去叫極獸中的處刑者來判決公正，這是我唯一能叫來的幫手了。”
    “處，處刑者——”監獄長結巴起來，又用惡狠狠的語氣掩蓋恐慌。
    “不要胡說八道！”
    “真吵啊，老老實實承認不就好了，我敢直說，我對極界之主抱有殺心，你敢麽？”
    若是監獄長的樹皮臉有顏色，此刻一定氣紅了。
    “你，你——瘋狗！”
    一邊是監獄的安危，一邊是可能暴露的反叛。
    監獄長隻是想解救被做成監獄榨取血氣的樹人，如果它反叛的意圖暴露了，樹人一族全都得陪葬！
    如果監獄被破了，就把所有的錯都推到極界之主的瘋狗身上，起碼樹人一族能活下去！
    監獄長不再管監獄，與諾一扭打在一起，招招透露著要把諾一殺掉的猛烈殺意。
    他們無暇顧及地麵的青光，青鸞王仁愛的光輝也無法傳播到那麽遠的高空。
    在地麵，一分鍾過去了，風間?身上綻放的青光沒有絲毫減弱，導致趕來增援的極獸全都繞著他走。
    極獸們可是親眼看著靠近風間?的極獸忽然倒下失去意識的。
    更何況，極獸們還看見了熔山族和人羽族的極獸，若是體內流淌著岩漿的熔山族極獸和能在天空遨遊的人羽族極獸都搞不定，那它們去了也是送死。
    當然，有些極獸還是留了下來監視。
    這些不敢靠近的極獸發現，倒在地上的獸人都醒了。
    母老虎達鑼睜開迷茫的雙眼，她感覺好像做了一個非常漫長的夢，夢裏有許多光怪陸離的景象。
    墨月皋華和蘇宿有同感，二皇子法無穹還沒細細回味，就被身上熔山族極獸的火焰烤得嗷嗷亂叫。
    一旁的熾邢也是疼得齜牙咧嘴，兩個梟龍族獸人的慘叫瞬間把蘇宿的意識拉回現實。
    達鑼緊張地看向風間?，風間?依然閉著眼睛，青光從風間?的身上散開。
    達鑼繼續通道的附魔，墨月皋華在高處，看見了半邊身子都不翼而飛，僅剩下最後一口氣的和泉霖。
    墨月皋華通過陰陽盤操控血氣，把一隻腳已經踏過鬼門關的和泉霖小心翼翼放在他人血氣構築的平台上，用起所知不多的治愈魔法，隻求保住和泉霖的命，後續治療就隻能依靠蘇宿了。
    “好了！好了！完成了！可是……”
    大汗淋漓的達鑼歡快地叫著，她拉不動風間?，風間?就像長在了通道上，一動不動，雙目緊閉。
    “再……”
    上方傳來墨月皋華斷斷續續的話語。
    “再，加大一點……”
    “什麽？什麽東西加大？”達鑼沒聽懂。
    墨月皋華比劃著手掌，急得額頭出汗，比劃半天，達鑼才明白，墨月皋華要一個接通五條通道，五座監獄的統一出口。
    達鑼立刻造起出口，墨月皋華所在的煙囪狀造物變大好幾倍，血氣溢出的速度更是加快了不少。
    墨月皋華攤開雙臂，隻等風間?醒來。
    五分鍾後，青光開始消散了。
    風間?睜開眼睛，他的自我還在慢慢拚接中，周圍的極獸都在進行這一過程。
    墨月皋華看見風間?醒了後，心中大喝“斬！”
    就在墨月皋華雙掌即將碰撞到的前一刻，墨月皋華身體停住，就像是被別人暫停了自身的時間。
    兩團幽藍色的彼岸之火，從墨月皋華眼眶中冒出。
    “你在幹什麽呀！快點呀！”
    達鑼不顧形象咆哮著，但在看到墨月皋華眼眶中冒出的火焰後，神情變得木訥起來。
    二皇子法無穹，同樣變得像人偶。
    風間?的自我還沒回歸完整，於是風間?看向墨月皋華，迷茫的他不知道做什麽，已經拚湊完整的潛意識卻抓住了青鸞王仁愛光輝的餘燼，攤開雙臂，隨後用力擊掌。
    ““啪——””
    兩道擊掌聲同時響起，風間?的擊掌普普通通，但在風間?的帶動下，墨月皋華成功跨越了翼人骷髏的限製，擊掌成功。
    墨月皋華雙掌碰撞處出現一圈漣漪。
    通道內的血氣不再溢出，全部匯聚到漣漪中，漣漪瞬間遞增並擴大，無數圈弧光擴散，波及到了五棵樹人。
    墨月皋華被幽藍火焰燃燒的雙眼露出目睹到意料之外情況的煩悶，隨後消失。
    在不斷轟鳴的巨響中，五棵百米高的樹人，五座監獄，被砍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