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月皋華是一名特殊的實驗體，我在他身上得到很多……其中最關鍵的，便是補上了解析獸人構成因素的最後一塊拚圖。”
    翼人骷髏用骨骼摩擦產生的沙啞聲音述說著風間?從未踏足過的領域。
    風間?知道，翼人骷髏絕不會那麽好心地把自己的計劃全盤托出，對於翼人骷髏講述的話語，其中真真假假必定同時存在。
    但風間?無法停下被翼人骷髏勾起的好奇心。
    夙龍族老人正和真正的翼人骷髏對戰，那四人進入了實驗室，隻有他，在和這個被重現出來的四年前的翼人骷髏和平地對話中。
    爭分奪秒的情況下，他和一臉不耐煩的羅為被充滿迷惑性的揭露本質拖住了腳步。
    “熊族的熊貓獸人具有陰陽平衡的特性，這一特性讓他們能夠在一定程度上使用不屬於他們的他人血氣，我在解析熊貓獸人能使用他人血氣時，抽離了墨月皋華的一部分靈魂，以研究他的這份能力寄宿在靈魂中還是在肉體中。
    靈魂乃是生命體成立的根基，絕大部分情況下，靈魂都無法脫離承載靈魂的肉體進行單獨行動，這也是世人熟知的兩種構成因素。
    我抽走了墨月皋華的一部分靈魂，這部分靈魂並不會讓他變成隻會流口水的癡呆，但我沒想到的是，這對墨月皋華的精神造成了極大的影響。
    第三種獸人之所以為獸人的要素——精神。
    靈魂乃是生命體的本質，肉體則是與物質世界交互的容器。
    而精神……則是獸人不像這世間的花草樹木那樣融入現象中的生命體的最重要的區分。
    若說肉體是感知物質世界的容器，那麽精神便是靈魂伸出的感知精神世界的手。
    記憶，感情，思想，認知，意誌……精神包含了獸人自我認知為獸人的所有。精神從靈魂中誕生，靈魂又依附在肉體中。
    獸人為何為獸人？精神，靈魂，肉體，三者缺一不可。
    墨月皋華失去了一部分靈魂後，他的精神陷入了無法自控的癲狂狀態，生命體成立根基的靈魂缺失，讓墨月皋華徹底迷失在了不將靈魂補齊就不會消散的缺失感中。”
    風間?下意識緊張地咽下一口唾沫。
    他曾用[心之橋]感受過墨月皋華的那種缺失感，幸好那隻是[心之橋]的被動技能創造的鏈接，就像雙方互相拿著望遠鏡觀察在非常遠的另一人一樣，風間?完全沒有把握，能在那股缺失感中維持自我。
    借由翼人骷髏提出的理論，風間?逐漸明晰，他心中的虛無感產生的來源。
    他缺失了夙龍族老人口中所說的本源。
    本源是什麽？是未被翼人骷髏發現的構成生命體的要素之一？還是靈魂的一部分？或者精神的一部分？
    而且為什麽此前他從未感受到這種虛無感？在他二十四年的人生裏，在他來到狛納的半年裏，為什麽偏偏在[心之橋]架起連接了幾十人靈魂的橋梁，他的自我崩潰重組後，他才發現內心深處那要命的虛無感？
    ……說起來，最近感覺那股虛無感變淡了不少，這點風間?還沒想明白原因。
    “——作為對照實驗，我奪走了梟龍族二皇子的肉體。”
    ……什麽？
    “準確地說，是將二皇子的肉體與靈魂分開了。
    沒有存在於現世的容器，靈魂本應在最長七天內消散，不過對二皇子做實驗時，破元戰爭已經到了末期，我的實驗還未完成，從一層傳導下來的時間亂流就打亂了我的計劃。
    看來，在這不斷回溯的四年間的我，不僅完成了靈魂分離後對靈魂的各類實驗，還從這場實驗中發現了虛假時間囚籠的本質，得以利用……
    後來，我借用從墨月皋華的實驗中得到的研究成果，分開了二皇子的精神，靈魂與肉體。
    在這期間，我發現了虛假時間囚籠的重現機製，虛假時間囚籠中的衍生物不具備唯一性，他們隻是一段記錄，一個影子，就算我曾接手的三要素無比真實，那些也隻是被重現出來的東西。
    我開始將更多的獸人與極獸徹底拆開，從根源上解析他們的存在。
    當我完成第一次重現，二皇子就對我沒有用了，但我製作的肉體在每輪回後固定下來，讓二皇子在回溯中變得完整——這是我第一次意識到，記錄可以更改。”
    既然固定的記錄能夠改變，那麽我能否通過改變的記錄，去影響曾發生的真實曆史呢？
    就算是時間亂流重現出的虛假，這裏也是繼晷秘鑰曾打開的時間秘境的重現，我完全不認為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風間?聽得有些頭疼，翼人骷髏長時間不說話，他才問道“你是說，你要用影子去影響本體？這怎麽可能做到……”
    “……其實能做到哦？”回答風間?的確是一旁的羅為，“影子是光在傳播的時候被不透明物阻擋形成的陰影區域對吧？被光照射的不透明物是什麽規模和形狀，它的影子就會是什麽規模和形狀……換句話說，要有不透明物出現，影子才會出現，這是因果關係，也是先後順序。
    如果存在一處先出現影子，再出現不透明物的地方，時間和因果關係就會顛倒，就變成了影子決定不透明物的規模與形狀，然後傳遞到光源處，假設光源存在意識，就會將被影子影響的不透明物視作真實，畢竟光源是無法觀測到被不透明物擋住的陰影區域的……
    如果這世上存在這樣的地方，那一定是繼晷秘鑰開啟的時間秘境，但是，被重現出的虛假時間囚籠是否具有相同的作用，還得打個問號。”
    羅為一臉“這就是遠超現階段生命體能掌握的力量”，他的身心都覺得太麻煩了，真是麻煩過頭了。
    “——果然。”
    真正的翼人骷髏曾在對話中暴露過這處虛假時間囚籠是為梟龍族君王法帝豐準備的必死局。
    ……這件事多半是真的，但隻能算翼人骷髏計劃中的一環。
    甚至，很可能是附帶的。
    聽聽這個被重現出來的四年前的翼人骷髏說的話吧。
    翼人骷髏將達鑼，和泉霖，墨月皋華和二皇子法無穹的異常之處全部挑明，還用了一些觀點佐證他的話語真實性。
    實驗目的是什麽？
    他分離了達鑼的勇氣，和泉霖的嫉妒，隻是為了更好的控製兩人？
    他分離了墨月皋華的一部分靈魂，借此得到的研究成果加以分離二皇子的三要素，找出重現記錄的機製。
    通過影子反向影響本體，通過虛影影響真實，就是他的真正意圖嗎？
    ……或許吧，但風間?認為，這依然不是全部。
    翼人骷髏的話真是半句都不能聽進去，他很擅長藏匿自己的真實想法，並且悄無聲息地抹去了每句話中都應該出現的關鍵信息，還讓人難以察覺。
    最為關鍵的是，翼人骷髏述說的全是四年前在破元戰爭中他進行的實驗。
    在這四年間，翼人骷髏隻提及了一個模糊的理論，關於四年裏他在虛假時間囚籠中做了什麽，除了二皇子，其餘的一切翼人骷髏都沒有說出來。
    風間?明白翼人骷髏突然自白的目的了。
    看見風間?恍然大悟的臉，羅為笑道“喲，你現在懂了？”
    “……嗯，他講的話沒有一條能夠幫助我們的現狀，我們還在這裏浪費了那麽多的時間……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嚐試和他對話，和他對話隻會把自己帶進溝裏。”
    “能及時醒悟也不算太糟吧，這世上有的是想回頭卻找不到路的人在呢……”
    羅為說著，一步踏出，整個身體瞬間消失。
    這一動作很明顯是羅為倚仗自身的速度，對翼人骷髏發動了奇襲。
    其實更像正麵對決，但羅為的速度……別說奇襲了，就算理解成閃擊也大有道理。
    在翼人骷髏眼眶中的彼岸燈火徹底複蘇之前，羅為已經擰下了翼人骷髏的頭顱。
    翼人骷髏無頭的身體不再漂浮，而是朝下墜落到黑暗當中。
    看來實驗室周圍的無重力環境對屍體並不適用。
    翼人骷髏的頭在羅為手中拚命掙紮，羅為直接用手指扣緊翼人骷髏的眼眶，星光從羅為的指尖迸發。
    “呼——哈哈哈，這就是異星獸人的力量——”
    “這就是你的遺言？”
    羅為嫌棄地將翼人骷髏的頭扔了下去，他的手指受到了十分嚴重的燒傷，高空中的異星閃爍，星光落下，羅為的傷就好了。
    “總算不用被那麽惡心的眼神盯著了……感覺太陽都要出來了呢！”
    風間?小跑過去，擔憂道“你不擔心他親身體會了你的力量後，解析你們異星的力量來源嗎？”
    “不用擔心喲，剛剛那個翼人骷髏雖然能同步真貨的記憶，但真貨並沒有同步假貨的記憶。真貨現在多半遇到了強大的對手，連一點點的分心都不被允許的對手。”
    “難怪，一開始這個重現的翼人骷髏就崩潰過數次，他切斷了和真正的翼人骷髏之間的聯係，所以才穩定下來……”
    “雖然原理有所偏差，不過大差不差！”
    翼人骷髏奪走那四人的部分應該不是假話，風間?盯著曾打開門的地方，思索著該如何進入實驗室。
    羅為在一旁擦拭著身上的鮮血，這些都是羅為們被重現出來後就開始廝殺到隻剩一人時染上的血。
    “你想進去？”
    “嗯……但是該怎麽進去呢……”
    “直接破門不就好了。”
    羅為把徹底染紅的手帕扔掉，抬腿便是一腳狠狠踢在實驗室牆壁上。
    實驗室頓時一番震動，數根黑色條紋被這股巨力逼迫出來，又鑽回了牆壁。
    “還挺硬！不過也沒事，多來兩腳的程度，風間?，你站遠點，別被我誤傷到了。”
    風間?立刻站得遠遠的，並再次感歎這些異星獸人所展現出來的戰力。
    實驗室本來最難突破的防線居然是重現出的羅為，就算羅為被重現出來後搞不清狀態，他對四大種族的獸人也沒有半點好感，扯下他們的頭顱不會有絲毫的猶豫。
    羅為抬腳砰砰踹門，實驗室的牆壁被他踹得震天響，風間?趁機琢磨起重現出的翼人骷髏說的那番話。
    有些話實在是不能聽了就算過。
    比如說構成獸人的三要素——精神，肉體，靈魂。
    那麽草木呢？草木肯定有感知物質世界的肉體，那它們有精神嗎？有靈魂嗎？
    草木自然算作生命的一部分，作為生命體的根基，可以得出草木同樣擁有靈魂。
    是否擁有可以感知精神世界的精神，就成為了獸人和草木的區別麽？
    風間?想到了一個醫學上的詞——植物人。
    在藍星上，有些大腦受損的病人會陷入長時間類似於植物的無法和外界溝通的狀態。
    在狛納，似乎能夠更加具體地表現植物人的形成原因。
    大腦受損，也就是精神受損。
    在構成獸人的三要素中，精神的重要性並不比靈魂和肉體低。
    如果在構成獸人三要素的精神、肉體、靈魂中，再加上一個本源……
    問題又繞回來了，本源到底是什麽？
    風間?有些意外，他抓住了重點，卻無法得到答案，他以為自己會失落，迷茫，空虛……實際上除了隻加重了一點點尚且能忍受的虛無感外，他竟然什麽感覺都沒有。
    好像在什麽地方說了令人貽笑大方的話……不不不，這可不是什麽比喻，好像真的有人哈哈大笑，但並沒有否認顯得可笑的小小願望，反而還在小小願望的背後推了一把。
    風間?也不知道為什麽他會有這種感受，他隻是隱約覺得自己還有沒完成的某事。
    在達成那件小小的夢想之前，風間?的虛無感會被壓製到最低。
    麵對上了鎖的真相，風間?顯然表現得不怎麽在乎本源到底是什麽東西，他想了一會兒得不到答案後，慢慢靠近踹門的羅為。
    簡單的踢腿動作，竟然能弄出這麽大的聲響。
    就在風間?再次感慨的時候，實驗室牆壁上，達鑼的加固獸印終於在不斷衝擊裏抵達臨界點。
    白色的獸印退回黑色紋路，更多的黑色紋路從實驗室的牆壁溢出，填補起空缺。
    羅為抓住了這一瞬間，風間?隻是眨了下眼睛，下一秒，他就出現在了實驗室內。
    風間?的背後是逐漸愈合的牆壁，他的頭發非常誇張得偏向一旁。
    “啊，沒收住速度，那個……你現在應該很難受？但是不要著急，慢慢嚐試呼吸，空氣很快就會追上來……”
    實驗室的外部潔白光滑，充滿了未來科技的風味，但內部實在是過於簡陋了，看上去就像一間廢棄的工廠。
    掉漆的牆壁將工廠的空間分成了許多粉，風間?在門口能看見的，隻有寥寥幾個房間。
    在那些房間裏，達鑼正背對著他站在某個房間的門口，她的哀嚎接連不斷，濃濃的絕望感朝著四麵八方蔓延。
    羅為首次露出緊張的表情，等了一會兒後，看見風間?的胸腔開始起伏，才大大地呼出一口氣。
    風間?能動後，快步走向達鑼。
    走進達鑼所在的房間，孤零零的燈泡在風間?頭上不停搖晃，發出的吱呀聲音完全被達鑼的哭喊蓋過去了。
    “為什麽？為什麽啊？！”
    達鑼不斷重複著這句話，風間?注意到這個房間裏擺放著大大小小的普通罐子，這些罐子都是從同一個模具裏做出來的，從外表上來看幾乎一模一樣，難以分辨。
    達鑼抱著一個罐子，罐子的開口已經被打開了，一團紅色的能量體靜靜地待在罐子裏。
    風間?伸手去摸達鑼懷裏的罐子，達鑼躲閃，這才注意到這個帶她們越獄的長靈族獸人。
    “怎麽辦啊！”達鑼哭喊道“為什麽我的東西不願意回到我的體內啊！”
    “你的東西……”
    難道罐子裏這團紅色的能量體就是達鑼被奪走的勇氣？
    “這就是我的！但好像又不是我的！”
    風間?的手僵在半空，像是要趕緊甩掉這個念頭，風間?連忙跑到別的罐子跟前，每個罐子裏都有團色彩鮮豔的能量體。
    隻是粗略一望，這個房間的罐子就有幾十個。
    被奪走正麵情緒的獸人或者極獸，有那麽多嗎？
    “為什麽？為什麽啊！你告訴我啊？！”
    達鑼在不停搖晃風間?的胳膊，風間?在這個問題上選擇了逃避。
    空域凝聚出風間?的輪廓，從陰影中出現。
    “我來告訴你吧。”風間?不想說的話，空域替他回答，“這罐子裏的[勇氣]是真實的，隻屬於真正的達鑼，不屬於你。”
    達鑼張大嘴巴，瞪大雙眼。
    隨後，達鑼理解到了兩個事實。
    第一個，她將永遠這麽懦弱，這麽膽小，不配當獅虎族獸人。
    第二個，她意識到自己是虛假的存在。
    自毀傾向在這一刻抵達巔峰，達鑼掐住自己的脖子，罐子掉在地上，好在足夠堅固，沒有摔碎。
    “呃……啊……”
    達鑼口吐白沫，吐出幾個無意義的音節。
    “——夠了。”
    風間?輕語，抓住達鑼的手，但他低估了驍勇善戰的虎獸人的力氣，他連達鑼的一根手指都掰不開。
    “——夠了！難道你就這麽想死嗎？你死了，你的勇氣該怎麽辦？繼續放在那堆罐子裏永遠不見天日嗎！”
    達鑼渙散的雙眼下意識看向地麵。
    那團紅色的光，是她的勇氣，又不是她的勇氣。
    “……好……可……怕……”
    達鑼終究沒能自殺，但隻是因為缺氧而陷入了昏迷狀態，終止了這場愚蠢的自殺行為。
    空域不解，問道“為什麽要在乎一個可以被無限重現的影子？”
    “……我不知道。”
    風間?說完後就沉默了，他把達鑼拖到牆邊，把裝著達鑼勇氣的罐子蓋好，塞進了達鑼手中。
    “我隻是不想眼睜睜看著她死在我的麵前，或許你認為她，她們隻是影子，但我不這樣認為。在我眼中，她們在此刻是確確實實存在的，無論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