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間?被卡在了冰塊中。
    法無穹在實驗室內部填滿了富含血氣的冰塊，風間?使用黑色木盒跳躍進入沒有容身之處的空間後，跳躍的地點就會被擠壓，以形成能容納風間?的空間。
    ……具體來講，就是在冰塊裏挖出一個人形空間，而後風間?跳躍進冰塊中，動彈不得。
    不僅如此，被擠壓的冰塊成了包裹風間?的外殼，質量的壓縮使得密度提升，成了極難被摧毀的枷鎖。
    風間?感受著體溫的急速流失，雖然他不能動，但目的已經達到了，剩下的便是結合法無穹不願讓人看見的事物來說服法無穹停止濫用武力。
    黑色木盒微微發燙，下一次使用需要等上十幾秒，風間?本來在心中計算被凍死之前能不能跳躍出去，但被冰層折射的透明實驗室內部，讓他遺忘了自身的生死危機。
    這座透明實驗室占了此處區域一半的麵積，裏麵自然大得驚人，一個個真正的玻璃展櫃擺放在邊緣。
    這些玻璃展櫃放置的是肉體“零件 ”。
    眼球、耳朵、尖牙、龍角、手指、單片龍翼、深藍色的珠子，身體各處區域的毛發……單是法無穹皮膚外部的器官，就排出了十幾個展櫃，每一個展櫃放置的都是單一器官。
    比如隻放置法無穹眼球的展櫃，每一顆眼球都是在不同環境下獨一無二的樣本，除了正常的眼球外，還有布滿血絲處於精神緊張狀態摘下的眼球，植入細菌後發生病變卻因為龍族獸人的體魄而緩慢自愈的眼球，血氣與獸印全開導致發亮的眼球。
    在不同狀態下活生生摘下來的眼球有幾十顆。
    這是放置左眼的展櫃，還有一個放置配套眼球的右眼展櫃。
    關節，骨骼，髒器，每一個能夠運作的器官都被徹底拆開。
    這隻是用來研究法無穹肉體的樣本，風間?的身體已經忍不住幹嘔了起來。
    放置法無穹拆分的精神的玻璃展櫃要少許多，但一眼望去後，風間?的大腦自動發出了麻痹指令，這讓風間?渾身發麻，得以從瘋狂的邊緣保持理智。
    法無穹的精神被拆成了記憶、感情、認知、意誌、思想五類。
    翼人骷髏自然不會好心地貼上告示表明這五類的本質，風間?之所以能瞬間辨識出來，是因為他的精神，每個生命體的精神都能夠瞬間區分出他們所擁有的共通點。
    放置感情的展櫃最多，分出了十個。
    認知、意誌與思想各有一個展櫃，這些存在於精神世界的概念被具象化為色彩不一的光芒片段。
    記憶……這是讓風間?感到恐懼的展櫃。
    記憶的展櫃有兩個，一個是過去的記憶，一個是現在的記憶。
    但在幾十段記憶中，沒有任何一段是相同的。
    透過那些小巧的像是一直在重複放映的幻燈片，風間?看見了年幼時的法無穹。
    年幼時，法無穹就展現出鶴立雞群的天賦，被賦予二皇子殊榮的過程順風順水。
    在另一段記憶中，法無穹被競爭對手陷害，天賦埋沒，付出了非常艱辛的努力，才用染血的雙手捧過二皇子的頭銜。
    這是兩段完全相反的記憶，甚至存在更多大致走向都不一樣的記憶片段。
    這讓風間?聯想到了自己。
    他總是認為自身二十四年的記憶無比清晰，不存在缺失什麽東西的可能。
    如果他的記憶也像法無穹一樣被隨意修改，支配的話，那他還能相信些什麽？
    他的自我認知，他的感情，他的思維邏輯，他的人格，會全部被否定，因為這些全部誕生自被扭曲的記憶。
    如果記憶是虛假的，那還有什麽才是真實的？
    更為可怕的是，他不會意識到記憶被修改。
    不會發覺記憶的錯亂，主觀上無法區分記憶的真假，將被扭曲的自我視作理所當然的存在……
    “不……如果以記憶被修改了為前提，那麽一切都不可信，快思考——對，對了，我並沒有記憶被修改的價值……可我的記憶如果真的被修改了，我又怎麽知道自己沒有價值……”
    風間?想到了藍星上一位著名的哲學家提出的理論——惡魔假設。
    這是他在閑暇時間翻看書籍得到的知識。假設存在一位全知全能的惡魔，它創造了自我能感知到的一切事物，包括物質世界的地水火風與精神世界的記憶感知，這麽一個假設。
    惡魔假設的目的在於通過徹底的最高形態懷疑，找到一個確切存在的，不可撼動的真理基石。
    藍星上提出惡魔假設的人類成功了，風間?卻陷入深深的認知懷疑當中。
    “……狛納世界存在魔法，修改記憶並非不可能，藍星可不一樣，想要修改一個人的記憶並且不留下漏洞和痕跡，真的能做到嗎？我在藍星的記憶起碼是真實的……唔，萬一在藍星的記憶也是修改過的——”
    自我懷疑，自我猜忌。
    這是一場沒完沒了，永遠不會停止的哲學探究，好在風間?的心雖然亂了，但他的肉體依然忠實地向大腦反應寒冷對身體的破壞作用，以及部分身體部位即將壞死的危險信號。
    “……這樣下去不行，如果假設我的記憶被修改，那麽一切都會變得不可信……我隻能假設自己的記憶沒被修改，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
    風間?也想過交叉驗證的方法，但他的認知也被修改的話，得到的全都是虛假的無效信息。
    認知被修改同樣有可能，法無穹的認知就在櫃子裏擺著呢。
    風間?找到了解法——讓他人進行關於自身的交叉驗證，繞過自我認知這一步。
    ……若要深究，同樣存在可反駁的漏洞，但現在可不是探究哲學問題的時候。
    風間?看向法無穹被拆分的靈魂。
    奇怪的是，法無穹的靈魂看起來並沒有被分離，隻有一個櫃子，但這個玻璃展櫃大得離譜，並且內部沒有分層，隻有一個等比例的法無穹虛幻的光體站在裏麵，緊閉雙眼。
    隻不過，法無穹靈魂的胸口有一個圓形的空洞，風間?的視線可以從空洞穿過，看見另一邊的透明玻璃。
    沒有什麽頭緒，風間?環視一圈，打算馬上離開。
    他已經知道了法無穹發瘋的原因。
    在這間實驗室裏，放置的是法無穹字麵意思上的一切。
    肉體的精致拆分會讓人感到不適，但精神的拆分，足以擊垮一個人對世界所有的信賴。
    “隻能有一個法無穹……原來是這個意思。”
    風間?使用黑色木盒空間跳躍，離開了這間屬於法無穹的透明實驗室。
    落地後，風間?感覺手指好像掉了一兩根，他第一時間檢查掛在脖子上的包袱，裏麵的罐子和土球完好無損，他才鬆了口氣。
    右手的小拇指和無名指凍掉了，鑲嵌著核心熀源的左手還能動就行。
    現在隻要找到法無穹，用言語說服他……
    風間?在漫天的霜雪中迷失了方向。
    法無穹放出的冰魔法已經變得像自然災害一樣，這裏的溫度和裏麵的冰塊內部比，高不了多少。
    “法無穹！”
    風間?朝著霜雪大吼，冰冷的風夾雜著雪花灌入他的喉嚨，給他來了一個透心涼。
    “法無穹隻能有一個！那就是存在於當下的你！在狛納的二皇子我從未見過，我認識的法無穹隻有你一人啊！”
    風間?知道這是詭辯，他把法無穹和二皇子的身份分開，以此希望法無穹能確定自身的存在獨一無二。
    在探討存在本質的哲學問題時，詭辯是不可能避開的，法無穹現在就是陷入了對自我的無限懷疑之中。
    “我可以幫助你，我可以向敖青求證，再用別的方式暗示答案，敖青和你小時候都在龍族生活吧！他對你的認知和你對自己的認知，比較一下就能得到解答了！”
    堅硬的寒冷冰塊從背後抵住了風間?。
    “……你，你看見了吧？看見了我……看見了我的一切……”
    法無穹的聲音帶著微不可察的哭腔。
    “……我看見了。”
    “啊——啊啊啊啊——對不起……”法無穹黯然神傷地笑了“沒想到我這輩子竟然會對同一個人連著道歉三次……還是在短短幾分鍾內……”
    ——沒救了。
    法無穹沒救了，他被無窮無盡的自我懷疑拖入了癲狂的深淵。
    風間?暗歎，正因如此，法無穹現在才不像一個血氣強盛，精通冰魔法的龍族獸人，雖然飽含殺意，但行動遲緩，對他沒有任何防備。
    風間?扭動關節，隻殘留一點直覺發手指扣下扳機，索命銃的光彈直接命中法無穹的腦門，留下一個拇指大小的洞，鮮血從洞中湧出，還沒掉在地上就被冷氣凍住了。
    大腦遭受致命傷，龍族獸人強健的體魄也沒有讓法無穹直接死亡。
    鮮血覆蓋法無穹的左眼，他愣愣地擦去眼前的鮮血，品味著生命的流失。
    “原來我還活著……”
    呆站著十幾秒後，法無穹倒下了。
    風間?不清楚他這一槍是否殺掉了法無穹，但不管法無穹死沒死，他都沒有補刀的必要。
    包圍透明實驗室的寒風逐漸平息，這可以看作法無穹死掉的證明，施法者死後，絕大部分魔法都會終止。
    “喲，鬧劇結束了？”
    胖胖的狸貓獸人羅為邁步走來，風間?抬頭一看，才發現藍色的星辰不知何時來到了自己身邊。
    “鬧劇嗎……”風間?看著失去生命的法無穹，不禁有些悲傷，他蹲下身，蓋住法無穹瞪大的眼睛後，轉身問道“你剛剛去哪了？”
    “燒了點東西而已。”羅為輕描淡寫地拍了拍肩膀上的灰燼，同時把沾到身上的霜雪也拍掉，“隻是無關緊要不足掛齒的東西而已。”
    “燒了點東西……你能把這裏也燒掉嗎？”
    “你說的是這座冰雪正在消融的透明實驗室？沒問題，給我點時間。”
    “啊，對了，可以的話，別看裏麵的東西……”
    “別看？晚啦，我早就看過了。”
    羅為一腳狠踹在玻璃上，這裏的玻璃明顯沒有實驗室外部的牆壁硬，羅為一腳下去，透明實驗室就出現了幾道裂縫。
    風間?沉默著站開。
    “鐺——！！！”
    風間?和羅為的身上同時爆發出濃鬱的死氣，雖然這鍾聲隻有風間?才聽得見，但羅為還是猛地回頭，觀察起風間?的狀態。
    “……嗯，還沒事，大概再爆發一次，就會出現實質性的影響了，再爆發三次之後，我們就會直接死亡。”
    羅為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後，再次破壞起透明實驗室。
    隨著大片“嘩啦啦”的破碎聲，羅為抹去額頭的細汗，感歎道“這裏的東西都太硬了！我的腳都踹疼了呢！”
    羅為說著，伸展手腳，之後再天空中凝固腳下的空氣作為支撐，接連跳躍，到高處後，高空的星辰忽然降下一道星光，與此同時，羅為做出標準的飛踢動作，與星光一同砸下。
    占據這片區域一半的透明實驗室淹沒在星光之中，過後更是燃起了洶湧的火光。
    羅為像路過的路人一樣走到風間?的身邊，他的手中還提著一籮筐放置拳頭大小的深藍色球體。
    “這是什麽？”
    “這是龍珠，還是擁有帝王血脈的龍族，可稀罕了。在狛納一顆難求的龍珠，在這裏竟然像垃圾一樣放著，真是暴殄天物！”
    羅為拿起一顆深藍色的龍珠，放在嘴裏當蘋果一樣啃咬起來，風間?看見血痕從羅為的口腔中流出。
    “啊——太美味了，其中蘊含的血氣更是非同小可！”
    風間?皺眉，他雖然反感這樣的行為，但他認為隻要他不做就好了，不需要去規勸他人。
    “龍珠是什麽？”
    “龍珠就是龍珠啊。”羅為毫不在意堅硬的龍珠碎片在他的口腔中劃破的傷口，“龍珠是龍族獸人的力量來源，作用就和產生血氣的能量中樞差不多。”
    “這樣啊……你有看見類似於泡泡的東西嗎？”
    “沒有哦。”
    既然羅為沒有情報，風間?也就繼續尋找起來，他走過大火熊熊燃燒的透明實驗室廢墟，想象著裏麵法無穹的碎片燃燒殆盡。
    “對了，這場火能燒掉精神與靈魂嗎？”
    “能哦，想要燒掉精神和靈魂可是非常累人的呢！強行使用這種和我不搭邊的力量，還有引起一些反噬……不過那些都無關緊要。”
    羅為拖著籮筐，又拿起一顆龍珠，吃得滿嘴是血。
    “龍族帝王血脈的龍珠，就算生吃也是超級大補藥呢，不用擔心我……哦，對了。”
    羅為拿起一顆龍珠，拋給風間?。
    “拿著吧，有備無患。”
    風間?默默把法無穹的龍珠塞進包袱裏。
    穿過倉庫區域，實驗區域後，風間?和羅為來到第三個區域。
    第三個區域隻有一個入口，入口過後便是筆直的走廊，兩邊都是破舊的牆壁，不存在能夠進入的門。
    空域從風間?的影子裏探出來，雖然已經被嚇到一次，這次風間?還是被嚇到了。
    “我找到了疑似時間泡的東西，就在這裏的最深處。”
    風間?點頭，正想進入，空域一個閃身擋在風間?麵前。
    “那個……我勸你還是不要進去的好，裏麵有些東西實在是匪夷所思……我隻是來告訴你情報，時間泡就由我來……”
    “沒事！”吃著龍珠的羅為大手一揮，“風間?可以進去，裏麵的……反正進去沒什麽關係，因為我也會陪同。”
    羅為咀嚼龍珠發出不雅的響聲，風間?的目光落到羅為身上。
    這家夥，一進實驗室就不見了，剛剛又說燒了些無關緊要的東西……難不成羅為燒掉的就是這第三個區域內的某個東西？
    “先不管羅為怎麽說，我肯定要進去，空域，走吧！”
    風間?大步流星，死亡的鍾聲在催促他的腳步。
    空域隻能跟著風間?，羅為則依然提著籮筐，跟在風間?身後。
    穿過長長的走廊，一間像是沒來得及做門的框架出現，風間?穿過去，正麵沒有路，左右倒是有兩條走廊。
    “兩邊的走廊都可以走，並且兩邊都有通向我們來時方向的路，走一會兒就到死路了。”
    確認兩邊都有路後，風間?看向正對著的地方。
    正對他們來時走廊的地方，一顆無色的水晶球被砌在牆壁中。
    風間?走上前，思考著這顆水晶球為什麽在這裏。
    “這隻是裝飾品罷了，這一條走廊有很多，真正的實驗品在另外兩條走廊上……”
    由於黑暗的環境，他走了一段，才確認許多砌在牆內的水晶球。
    “看來是我想多了……疑似時間泡的東西在哪邊？”
    “左邊。”
    風間?邁開腳步，走到轉角，看見了第一個砌在牆內的透明展櫃。
    裏麵是一副盔甲，雖然在黑暗中看不真切，風間?判斷這是深藍色的盔甲。
    再加上這座展櫃裏的絲絲白霧……
    “哦！”羅為雙眼發亮，“這是用那龍族二皇子的龍鱗打造的盔甲呢！胸口和內襯都設有二皇子的龍珠！過來的時候我還沒細看呢，原來是一件寶貝！”
    “……沒細看嗎？你過來的時候很急啊，羅為，你燒掉的東西——”
    “我燒掉的就隻是無關緊要的東西哦？”
    羅為一口咬死，既然羅為不承認，風間?隻好問其他的問題。
    “既然是寶貝，你怎麽不拿走？”
    “哎呀，這裏的防禦結界可不一般，貿然破壞的話，可就不是受點傷就能了事的了，所以就隻能看幾眼，望梅止渴啦。”
    “原來如此……”
    沒走幾步，又有一座玻璃展櫃。
    裏麵放的是一個八方形的豎起的金屬台，中間則是一輪圓形，陰陽卦象皆刻於此。
    風間?沒看懂這是用來幹什麽的，便抬腳走向下一個展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