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7章 末路龜茲王

字數:3032   加入書籤

A+A-


    克孜爾河的流水在夜色中泛著銀光,繞過伊羅盧城的夯土城牆,像一條溫柔的臂彎,將這座綠洲都城輕輕攬在懷中。訶黎布失畢站在城頭,指尖拂過城磚上斑駁的刻痕——那是祖父在位時,為紀念擊敗疏勒國而刻下的戰績,如今被歲月磨得隻剩模糊的輪廓。他望著西方沙漠盡頭那片漸次亮起的燈火,眉頭擰成了疙瘩。
    “大王,唐軍前哨已過溫宿,距此不足兩百裏。”侍衛長單膝跪在城垛邊,甲胄上的銅釘在月光下閃著冷光,“探馬說,他們的隊伍拉得很長,光是舉火把的士兵,就排了足足十裏地。”
    訶黎布失畢沒有回頭,目光依舊鎖在那片搖曳的燈火上。他執掌龜茲兩年,雖不算勵精圖治,卻也知曉西域的規矩——兩國相爭,雙方兵力從不過五萬,像這般動輒十萬、二十萬的調動,隻有中原王朝鼎盛時才會出現。可長安離此萬裏之遙,他們為何要為了小小的西域,興師動眾?
    “他們帶了多少攻城器械?”他忽然問道,聲音被夜風吹得有些散。
    侍衛長低頭答道:“探馬隻看到雲梯和投石機,數量倒是不少,約莫有百十來架。還有些黑鐵打造的筒子,看著笨重得很,被駱駝慢悠悠地拖著,不知用途。”
    黑鐵筒子?訶黎布失畢愣了愣,隨即眉頭皺得更緊,未知才是最可怕的東西。
    次日清晨,王宮大殿裏彌漫著一股焦灼的氣息。阿羅憾宰相捧著沉甸甸的糧冊,花白的胡子隨著急促的呼吸微微顫抖:“大王,官倉存糧十七萬石,民戶私糧加起來足有二十萬石,就算閉城死守三年,也餓不著人!”
    他將賬冊重重拍在案上,泛黃的紙頁上,密密麻麻的數字記錄著龜茲的底氣——作為絲綢之路的樞紐,這座都城從不會為糧食發愁。商隊留下的麥穀、本地盛產的葡萄與瓜果,讓每座糧倉都堆得像小山,連牆角都塞滿了風幹的羊肉和杏仁。
    “糧食再多,擋得住刀箭嗎?”泥灸將軍猛地站起身,腰間的彎刀“哐當”一聲撞在甲片上,“唐軍來了至少二十萬!咱們能戰的士兵隻有兩萬,就算全民皆兵,也湊不齊五萬青壯!那百十來架投石機,日夜不停地砸,城牆遲早要塌!”
    “塌?”年輕貴族那利嗤笑一聲,手指著殿外的城牆方向,“泥灸將軍怕是忘了,伊羅盧城的牆有多厚!兩丈夯土摻著紅柳根,當年疏勒國用了百門投石機,砸了三個月也隻留下幾個淺坑!”
    “此一時彼一時!”泥孰的臉漲得通紅,“唐軍的投石機比疏勒國的厲害許多,探馬說,石頭能扔出半裏地!”
    “半裏地又如何?”那利梗著脖子反駁,“城外可沒有那麽多石頭給他們使用。”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唾沫星子濺到案上的葡萄釀裏,激起細小的漣漪。訶黎布失畢坐在王座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扶手鑲嵌的和田玉。他知道,爭論的核心從來不是糧食或城牆,而是那支從未見過的龐大軍隊——他們為何而來?想要什麽?這些未知,像一團迷霧,籠罩在他心頭。
    “夠了。”他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讓大殿瞬間安靜下來,“阿羅憾,調三萬石糧食到城頭,讓士兵們吃飽喝足。泥灸,把所有投石機搬到西城,對準唐軍必經之路。那利,你帶三千騎兵去襲擾他們,別讓他們輕易紮營。拖延唐人前進時間。”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中原人遠道而來,糧草運輸不易,拖得越久,他們越急。咱們隻要守住伊羅盧城,等他們糧盡,自然會退。”
    這話既是說給大臣聽,也是說給自己聽。可他心裏清楚,自己並沒有表麵上那麽篤定——二十萬大軍壓境,絕不可能隻為了“教訓”龜茲這麽簡單。
    “遵命!”
    “隻要我們上下一心,防守一段時間,西域其它國家,還有突厥人,絕對不會看著唐人吞並我們。”訶黎布失畢繼續說道。
    “大王英明!”
    “本王幾日前,就已經派了使者求援,我們要做的,就是堅守。”訶黎布失畢再次給群臣打氣。
    有了他這番話,凝重壓抑的氣氛,終於鬆了不少,紛紛離開忙活。
    深夜的寢宮,銅鏡裏映出訶黎布失畢疲憊的麵容。他摘下王冠,露出額頭上被勒出的紅痕,忽然覺得這頂象征王權的金冠,竟有些像枷鎖。
    內侍端來一碗冰鎮的葡萄漿,他卻揮手推開,走到窗邊望著城外的沙漠。月光下,沙丘像沉睡的巨獸,他似乎看到遠方唐軍營地的燈火,像巨獸睜開的眼睛,幽幽地盯著伊羅盧城。
    他想起兩年前剛繼位時的光景。那時他從兄長手中接過王位,以為不過是換個更華麗的地方飲酒作樂。大臣們說“龜茲物產豐饒,固若金湯”,他便信了;西突厥使者送來盟書,說“若有危難,突厥必援”,他也信了。
    可現在,西突厥的援軍遲遲未到,使者隻托商隊帶話:“可汗正與薩珊王朝交戰,無暇東顧。”那些曾信誓旦旦說“願為大王死戰”的貴族,昨夜竟有三人偷偷帶著家眷往南逃,被守城士兵抓了回來。
    “大王,探馬又帶回消息。”內侍輕手輕腳地走進來,聲音發顫,“唐軍前鋒,已經不足五十裏,明日就會到達城外。”
    訶黎布失畢的心猛地一沉,該來的還是要來了,這會他才發現,白天的豪言壯語,並沒有安慰到自己。
    他走到銅鏡前,看著鏡中那個穿著王袍卻眼神慌亂的自己,忽然覺得無比陌生。他一直以為自己是掌控全局的國王,可麵對這支強大的唐軍,現在手腳冰涼,不知所措,隻是茫然的揮揮手,讓斥候退下。
    大唐軍隊來到城外,龜茲人頓時一片慌亂,麵對密密麻麻大軍,他們這才明白,差距有多大。整個龜茲的騎兵,還沒有別人前鋒多。
    騎兵一分為二,在城外呼嘯而過,一看就是要包圍城池。
    讓龜茲人鬆一口氣的是,大唐騎兵隻是在城外耀武揚威一番,隨後就撤了,隻有一部分,遠遠的遊弋著,並沒有攻城的打算,就連試探性佯攻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