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江萬山抵達工作崗位時，卻發現黎寧德這小子比他更早。
    “江大爺，早上好。”
    “早上好。”
    “大爺，您吃早餐了嗎？”
    黎寧德今天看起來氣色不錯，比昨日更活躍。
    “江大爺，您坐。”
    “雜活瑣事啥的交給我就行，我是年輕人，勁兒大精力足。”
    江萬山沒說話。
    而黎寧德這家夥沒再打擾江萬山，隻是一味地殷勤幹活，兩個人的值班工作，物資分配運送，小區消毒，巡邏檢查……黎寧德一人全包了。
    可以說，江萬山基本啥也沒幹，坐在保安室內，一坐就是一整天，日子巴適得很。
    就這樣，嫻靜的保安生活如靜謐的流水般緩緩而過。
    因為黎寧德幹活勤快，又是社牛，跟誰都聊得來，所以小區裏都知道了這個新上任的年輕保安。
    今日，一如往常，黎寧德包攬了大大小小的工作。
    閑暇時，他就呆在保安室，自顧自的刷視頻，但會把聲音放得很小，從始至終臉上總是一副笑嗬嗬的模樣。
    江萬山則安靜的看書，兩人互不打擾。
    然而，這份和諧的安靜還是被打破了。
    黎寧德的電話響起，他迅速往外走出，防止打擾到江大爺。
    可是，就在他走出保安室的那一瞬，看見電話撥通人，他臉上的笑容卻在一點點的消散。
    因為他知道這肯定是個壞消息。
    “爸，是我。”
    “寧德，你媽進icu了。”
    電話那頭的話音落地，黎寧德的心也跟著墜入穀底。
    這已經是母親近期第三次進icu了，白血病，即便積極配合治療，但仍有複發可能性。
    三次入院，積蓄消耗大半。又恰逢疫情，各大行業停工停產，依靠工地出賣力氣而賺錢的父親也失業了。
    如今這般境遇，讓這個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情況怎麽樣？醫生怎麽說？”
    “情況不容樂觀，醫生要我做好心理準備。”
    話落，空氣也跟著沉寂。
    “爸，您先穩住我媽的病情，錢的事情我來負責。”
    …………
    掛斷電話，黎寧德立即轉了4000元過去，他知道這筆錢隻是杯水車薪，icu一天就燒掉不少錢，但沒辦法，救人要緊。
    如此一來，他的餘額隻剩下可憐的幾百塊，這是他接下來一個月的全部費用。
    說起來，這筆錢還是他向經理提前預支了一個月的工資。
    “呼~”
    黎寧德吐出濁氣，2月份的京都，屬於冬天的寒意還未消散。
    站在淩冽的寒風裏，黎寧德一點點壓下繁雜的心緒，臉龐重新掛上笑容。
    回到保安室，黎寧德笑意不減，完全看不出前後的變化。
    “江大爺，您看的是什麽書？”
    “【治安管理處罰法】。”江萬山簡明扼要的回答。
    “額~”
    黎寧德沉默了，因為這玩意兒他壓根沒看過，裏麵的條條框框看著就頭疼，跟緊箍咒似的。
    江萬山依舊在看書，黎寧德繼續刷著視頻。
    盡管視頻的聲音很小，可江萬山聽出了區別。
    此前黎寧德的視頻總是關於貓貓狗狗的可愛視頻，要不就是生活類的搞笑段子，社牛的人性格開朗，大數據也會推薦這方麵的視頻。
    但這些在一個電話的時間後，就變了，變成了：
    【一個副業，如何在家輕鬆月入過萬】
    【零基礎，新手小白也能月入過萬】
    【適合男生在家幹的十個副業】
    【從不往外說的兼職】
    …………
    於是，一整個下午，黎寧德都在刷諸如此類的視頻。
    甚至他刷到了威尼斯人的博彩網站，以及前段時間一位神秘玩家贏得13億的驚天巨款。
    “13億？假的吧？”
    雖然嘴裏說著不信，但賺錢的方法他是一條不落地瞧個遍。
    “我靠，13次全壓梭哈，100變13億，這麽誇張的狗運嗎？逆天。”
    說實話，黎寧德心動了。
    因為神秘賭客豪取13億的消息傳到大陸，從側麵而言也是一種變相的宣傳，因為疫情的緣故，大家都宅在家裏，閑的無聊，又沒有經濟收入，生活壓力逐漸加大。
    如果說，現在有一個方法能讓你在家躺著就能賺錢呢？你幹還是不幹？
    13億的故事就是典型的例子，隻要你運氣夠好，就能贏！
    這時候，江萬山一邊看書，但突然冷不伶仃冒出一句：根據【治安管理處罰法】，參與賭博，個人參賭的財物在五千元以上的，實行勞動教養。參與賭博賭資較大的，處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罰款。
    正在刷手機的黎寧德：！？？？
    “江大爺，您……額……”
    江萬山又一次給黎寧德幹沉默了。
    他確實有那麽一丟丟的想法，畢竟隻要注冊博彩網站就有免費的賭資。
    但他剛想違法犯罪，就有人給他科普法律，就像是幹壞事時突然被抓包的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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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寧德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好吧，博彩的火花熄滅了。
    還是兼職副業靠譜一點。
    沒辦法，他缺錢，特別缺錢，否則在疫情肆虐的時期，在大家都呆在家裏保障自身安全的時候，他卻選擇外出當保安，頻繁的接觸各類人物。
    黎寧德也知道這樣會大大增加感染的風險，但如果他不幹，日子隻會更加艱難。
    不久，日落西山。
    江萬山走後，黎寧德也回到了暫時落腳的公寓。
    公寓很小，隻有10平米，吃喝拉撒都在這10平米內完成。
    但好處就是它足夠的便宜，並且有一扇小窗，能看到街道外繁華的京都夜景。
    曾經，黎寧德興致勃勃的報考京都的大學，期盼著在這座城市出人頭地，但現實總是骨感，當夢想的棱角被生活磨平，便擔憂以後的日子。
    隨著夜色漸深，世界仿佛蒙上了憂鬱的色彩。
    簡單應付晚餐後，黎寧德習慣坐在小窗邊，看著窗外靜謐的夜色，在這片小小的空間，他可以卸下偽裝，任由頹廢的心緒蔓延。
    第二日。
    “早上好，江大爺。”黎寧德笑容燦爛，今天的他背著一把吉他，看起來好像一名流浪的民謠歌手。
    “早上好。”
    江萬山並沒有多問他為什麽會帶著一把吉他，於他而言，兩者隻是短暫的同事關係。
    但很快，江萬山就懂了緣故。
    直播，但準確的說是直播唱歌。
    黎寧德利用保安空閑的時間進行直播，不同於專業唱歌的賽道，而是年輕的小夥身穿保安服，懷裏抱著一把吉他，坐在靜謐的保安室內，唱著憂傷的民謠。
    這是他想了一夜的賺錢方法，因為以他目前的認知能力和關係，實在找不到靠譜的賺錢門路。
    雖然不清楚直播能不能賺錢，但好在門檻低，比起月入過萬的兼職和博彩，這顯然更靠譜。
    “大爺，您放心，直播畫麵不會拍到您。”黎寧德特地做了保證。
    這些天的相處下來，黎寧德發現江萬山是個很低調的人，隻完成自己的工作，極少與人攀談，更多是都是在安安靜靜地看書。
    漸漸的，黎寧德對江萬山的好奇也隨之消散，他也認識到兩人之間隻是單純的同事關係罷了。
    把攝像頭對準自己，黎寧德抱著吉他，咳嗽了幾聲，調整心緒。
    好在他大學時期學過吉他，勉強算是一技之長。
    隻是，他對於網絡直播顯然沒經驗，一個小時過去，在線觀眾隻有個位數，大多數人來了又走。
    疫情的日子裏，少了外出的活動，太多人把注意力放在網絡上，和黎寧德有相同想法的人不在少數，這段時間內的直播也猶如雨後春筍般瘋狂冒出。
    雖然黎寧德的保安模樣具有一定的吸引力，但缺少最重要的核心賣點，也就是能讓人駐足的核心點。
    網絡世界，唱歌比他好的人一抓一大把，唱歌不好可以賣皮相，無論蘿莉禦姐，還是帥哥擦邊，在唱歌賣相這條道上都更有優勢。
    就這樣，一個小時後，黎寧德的喉嚨都唱啞了，觀眾堪堪突破兩位數。
    但觀眾更多的是在詢問：“主播真的是保安嗎？”
    “主播你展示的背景好眼熟，貌似就在我家樓下。”
    “主播主播，你是大學生嗎？”
    …………
    兩個小時後，黎寧德實在撐不住，下播。
    長時間的唱歌對嗓子的損失極大，可以說直播唱歌就是變相的拿未來做賭注。
    “唱的不錯，挺好的。”這時候，江萬山出乎意料的表揚。
    “謝謝大爺~”黎寧德沙啞地說道，對於這個從始至終都在聆聽的觀眾，他真心地感謝。
    簡單地搭話後，兩人就沒了交流。
    就如黎寧德所認為的那樣，江萬山看著和善，但骨子裏對陌生人充滿著一種淡淡的疏離。
    很快，日子匆匆，又過去了好幾天。
    黎寧德在直播唱歌的這條路上前進，盡管聲音已經沙啞，但他還在堅持。
    有網友聽出了黎寧德聲音的不對勁，勸道：
    “主播，你還是下播吧，再這樣下去你的喉嚨會發炎。”
    “主播你的發聲位置不太科學，對聲帶的損傷很大……”
    一如網友所言，黎寧德喉嚨的發炎了。
    發炎轉變為發燒，就在半夜，他在出租房裏裹著被子瑟瑟發抖，他不敢去醫院，因為去醫院他就沒錢了。
    沒辦法，他隻能穿起一件又一件的棉衣，裹著厚重的被子，盡力出汗，進行物理退燒。
    難熬的夜，終是抵達天明。
    黎寧德恍恍惚惚的起身，燒是退了，但他精神恍惚，昨晚睡得並不好，現在腦袋兩邊的太陽穴在隱隱作痛，他不知道是不是燒糊塗了。
    喉嚨還在痛，今天恐怕不能直播唱歌了。
    但黎寧德很執著，出門買了兩片潤喉糖糖後，決定堅持下去。
    因為昨天他用沙啞的聲音唱歌後，很多網友都在心疼他，不少人進行了打賞，在線人數出乎意料的破了上千人，收入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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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喉嚨還在發炎卻仍堅持唱歌的做法，從某種角度來說可謂是獨一檔，或許這就是他的核心競爭力，也是看點，想看他什麽時候唱到暈厥。
    今日，剛開播，就湧入上百人。
    “主播，你的聲音不對勁啊！”
    “喉嚨發炎了？隱隱的有感冒鼻音。”網友猜到了黎寧德的情況。
    其實不止發炎，還發燒了，2月份的京都氣溫處於冬季的邊緣，一不注意就會感冒。
    顯然，黎寧德都中招了。
    麵對網友的疑問，黎寧德隻是笑著，笑得燦爛，似乎完全不在意的模樣。
    “一首歌，一份熱氣球，如何？”這時候，有網友評論。
    一份熱氣球，520幣，相當於52元，平台分成，到手能有25元左右。
    “如果同意，我來點歌。”網友繼續評論。
    “可以的，大哥。”黎寧德欣喜。
    但下一秒，黎寧德就笑不出來了，大哥點的歌是一首高音歌曲，他喉嚨發炎還沒好，唱這種歌，嗓子要冒煙。
    “如果唱的我滿意，多加幾份熱氣球。”網友繼續說道。
    黎寧德猶豫了，他不自覺的咽下口水，喉嚨生疼。
    但最後，他還是點頭同意了。
    於是，保安室內，黎寧德懷裏彈著吉他，發炎的喉嚨響起了沙啞卻拚了命往上唱的聲調。
    時間，仿佛靜止。
    江萬山放下手中的書，靜靜地看向這個為了生活而拚命的少年，看著他從最開始的無人問津到如今拿命在唱歌。
    但他就隻是看著，仿佛一名觀眾，不曾幹擾主角的軌跡。
    直播的在線人數越來越多，黎寧德的命，也逐漸消耗。
    很快，一曲了卻。
    黎寧德忍不住喝口水潤潤喉，可即便隻是喝水的動作，嗓子都在疼痛。
    “主播，別唱了，再唱下去嗓子要毀！”
    “嘿嘿，我就想看他什麽時候斷氣！”
    “樓上的兄弟你別說，我也在等著他什麽時候撐不住，雖然這種想法不對，但比起美女唱歌更吸引我。”
    “主播的毅力我佩服，喉嚨啞成這樣還在飆高音，給個禮物安慰一下吧。”
    中場的休息環節，討論的人數越來越多。
    黎寧德深吸一口氣，決定繼續。
    就這樣，兩個小時的煎熬，黎寧德終於下播了。
    關掉手機的那一刻，坐在椅子上，他仿佛看到了天上的星星在眼睛盤旋，喉嚨是火辣辣的疼。
    隨後，他外出一趟，買了些消炎藥，一股腦的塞進喉嚨，想著今晚或許會好些吧，這樣明天就能賺更多的錢了。
    想法很美好，現實卻背道而馳。
    當晚，他二度發熱發燒，體溫飆升至40攝氏度。
    夜，寂靜無聲。
    黎寧德蜷縮在被窩，瑟瑟發抖，他感覺自己的腦子要炸開，仿佛有無數的螞蟻在啃食他的神經。
    但他告訴自己要撐住，隻要撐過去，就會好起來。
    這一夜，他根本沒睡著。
    直至天亮，黎寧德實在撐不住了，夢囈般呢喃著，而後撲騰地倒在床上，昏厥過去。
    當天，江萬山抵達保安室的時候，卻沒有發現黎寧德的身影。
    掐指一算，眉頭緊蹙。
    同小區物業溝通暫時離崗，江萬山找到了黎寧德的臨時小窩，這對於他而言並不難。
    推門而入，落目的是狹窄逼仄的10平米空間，一處衛生間，一張床，床的旁邊放著雜物，有電磁爐，電熱鍋，所有的東西幾乎一目了然，這便是黎寧德的全部。
    江萬山慢慢走近，他瞥見了地上沒吃完的泡麵，居然奢侈地配了根火腿腸。
    角落放著一把吉他，牆壁上貼著一些圖片，有高原雪山，有大漠野馬，也有海域衝浪……
    此時，黎寧德裹著被子，倒在床上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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