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呸！”
    車軲轆碾過結了薄冰的路麵，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閻解放猛地往窗外啐了口唾沫，眉頭擰成個疙瘩，“領導分明是耍我，說好的借調過來圖個清閑，結果扔過來個空殼子工業科，啥都得從頭捋，我哪有閑心帶那幫新兵蛋子，想都別想！”
    他越說越氣，一巴掌拍在車把上，鈴鐺叮鈴哐啷響得刺耳。“楚老也忒不地道，明擺著拿我當槍使，好好個科室，連個頂事的主任都沒有，這爛攤子誰愛接誰接。”
    當初說好的，借調到工商局是為了方便在港城跑業務，可不是來給這兒當牛做馬的。
    更氣人的是工商局這幫人，一點不實在。以前在市局，吳建義就玩兒他，好歹先給個甜棗，畫張餅讓他有點盼頭，這兒倒好，上來就玩心眼子，真當他閻解放是軟柿子？
    “明天就翹班！”他咬著牙哼了一聲，心裏頭那股子擰勁上來了，“過年之前都不來，年後也甭想我踏進一步，回頭直接帶人去港城，其餘時間，老子回市局治安處待著去。”
    這麽一想，堵在心口的氣順了大半，抬眼看看天，日頭已經斜斜掛在樹梢上，街麵上漸漸熱鬧起來，穿藍布工裝的工人三三兩兩往家走，自行車鈴鐺聲、說笑聲混在一塊兒，倒有了幾分煙火氣。
    閻解放緊繃的臉鬆了鬆，竟哼起了不成調的小曲，腳底下蹬得更歡，晃晃悠悠往雨兒胡同去了。
    推開自家院門，屋裏靜悄悄的。
    閻解放納悶地掃了眼，客廳沒人，臥室也空著，陳雪茹那娘們兒又跑哪兒去了，他脫了大衣往架子上一掛，正想喊人，西屋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
    奇了怪了。
    他輕手輕腳溜到廚房，灶台上冷冷清清，鍋碗瓢盆都歸置得整齊，倒是後麵隔間的門虛掩著，裏頭隱約有腳步聲。閻解放貓著腰湊過去，扒著門縫一瞅，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
    隔間裏，陳雪茹正背對著門，手裏捧著個油紙包，鼻尖都快貼到那塊油光鋥亮的豬頭肉上了，肉皮紅亮，肥瘦相間，靠近嘴邊的地方還留著個圓圓的牙印，顯然是忍不住啃了一口。
    “好家夥，躲在這兒偷吃呢。”閻解放心裏樂嗬，怪不得前院後院都找不著人，合著在這兒解饞呢。
    他正想著待會兒怎麽打趣她，就見陳雪茹盯著那塊肉，眉頭皺得緊緊的，喉結動了動，那副又饞又糾結的模樣，活像隻盯著骨頭卻不敢下嘴的小貓。
    閻解放實在憋不住了，“砰”一聲推開隔間門“想吃就吃啊，你還能看飽是怎麽著。”
    陳雪茹嚇得手一抖，油紙包差點掉地上，回頭見是他，臉“騰”地紅了，嘴硬道“誰、誰偷吃了？就是看看……這玩意兒太油膩，不能多吃。”
    她摸著微微隆起的肚子，眼神還戀戀不舍地瞟著那塊肉。
    這年頭孕婦講究多，生冷的不能碰，變質的碰不得，最忌的就是這種肥膩東西，家裏老人天天在耳邊念叨“吃了堵心”“不消化”，她剛才也是饞得慌，才偷偷切了一小塊，結果咬了一口就不敢再動了。
    閻解放才不管這套，伸手把油紙包端過來，徑直往案板走。“讓你吃你就吃，哪那麽多講究？”
    他拿起菜刀“當當當”切起來，薄厚均勻的肉片碼在盤子裏，又從櫃裏翻出醬油、醋、蒜末，調了碗醬汁往桌上一放，
    “你現在想吃，就說明身子缺這口油水。前兩天那四喜丸子油水太少，回頭我跟傻柱說，讓他多擱點肥肉。”
    陳雪茹孕吐厲害，打從懷上就沒怎麽正經吃過東西，今兒能對這豬頭肉動心，可見是真饞壞了，他閻解放的媳婦，想吃口肉還得偷偷摸摸？
    “真的能吃？”陳雪茹眼睛亮了，試探著伸出手，撚起一片蘸了點醬汁，小心翼翼送進嘴裏。
    肥油在舌尖化開，帶著醬香的醇厚，一點不膩人，她眼睛瞬間彎成了月牙，滿足地喟歎了一聲，又趕緊撚起一片塞進嘴裏。
    “說來也怪，”她含著肉含糊道，“飯店做的豬頭肉我聞著就犯惡心，就你做的這個，吃著特香。”
    她吃得急，嘴角沾了點醬汁也沒察覺，連指尖上蹭到的油星都舔得幹幹淨淨，活像隻偷吃到糖的小耗子。
    閻解放聽得耳根有點熱，哪是他廚藝好，還不是前兩天順了傻柱那包秘製調料，想著試試跟他的鹵肉有啥區別。
    沒成想效果這麽好，連野豬肉的腥氣都能去得幹幹淨淨，還不是靠調料硬壓，是那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香。
    看來回頭得再去“順”點，隻要陳雪茹愛吃，多跑幾趟傻柱那兒不算啥。
    “愛吃就成，回頭我再給你做。”他想起什麽，轉身往客廳跑，拎了個牛皮紙袋回來，往桌上一倒，“上午跑了趟麵包廠，人家給的，你嚐嚐，不愛吃回頭閻老三來了都給她。”
    陳雪茹探頭一看，眼睛瞪得更大了。紙袋裏鼓鼓囊囊的，有撒著碎果仁的麵包，巴掌大的小蛋糕，還有表麵刷了糖霜的糖麵包、層層起酥的油酥麵包，好些個品種，連副食店憑票都難買到。
    就說那糖麵包，平時都是緊著孩子和病人供應，這年頭糖金貴，哪是尋常人家能常吃的。
    “你去麵包廠幹啥？”她拿起個小蛋糕，湊到鼻尖聞了聞，黃油的香氣混著甜味，饞得她直咽口水。
    “這不剛借調到工商局嘛，分到了工業科，眼下就忙著到處跑廠子摸底。”閻解放往床上一坐，摸起炕桌上吃了一半的橘子，一瓣瓣往嘴裏塞。
    “你去了工商局？”陳雪茹眼睛亮晶晶的，忽然湊近了些，語氣帶著點狡黠，“那是不是說，我的飯店，以後歸你管了？”
    閻解放挑眉，故意板起臉“那可不，往後對我尊重點，不然哪天我去你店裏挑刺，讓你生意都做不成。”
    “切！”陳雪茹不屑地撇嘴，故意挺了挺肚子，理直氣壯道，“你敢？信不信我讓你兒子跟你鬧絕食！”
    閻解放“哎喲”一聲拍腦門，忘了，這肚子裏還揣著個“人質”呢！形勢比人強，他隻能暫時偃旗息鼓，嘟囔著“算你狠”。
    陳雪茹得意地笑，拿起塊油酥麵包咬了一口，渣子掉了滿身也不顧，含糊道“光吃這個哪行？還不趕緊做飯去！”
    得，剛退避鋒芒，又成了被指揮的那個。閻解放搖搖頭往廚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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