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咱們去要指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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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令立冬過了,我們出去找地方磨麵回來好幾天了。磨麵就是為了采伐,在磨麵前公社的領導就說,今年冬天采伐扶貧指標快下來了,可是我們磨麵回來幾天了,采伐的指標還遲遲也沒批下來。大家都很著急。著急是缺錢花啊。
晚上了,天黑半天了,屋外大煙炮又刮起來了,大風卷著雪花,不時地發出嗷嗷的聲音,拍打著窗戶上釘的塑料布。俺娘說,點上燈吧,俺爹說點吧,再仔細,這屋裏黑天了,也得弄個燈亮啊。俺爹說著,小六弟弟就上間壁牆格子上,找到鋼筆水瓶做的小燈點著了。弟弟給小油燈點上了,一個手端著,一個手捂著,遮擋著風走了過來,問俺娘搞哪?俺娘說搞哪,俺娘說搞哪問你爹。俺爹說搞哪,還搞在高處,小彎炕上麵的板子上唄。搞那,高燈下亮,這樣,屋裏有個燈了,外麵來人,想找你家軍哥的 ,想來問事的,想來商量事,看到咱屋裏有燈亮,也能來了。
“燈啊,燈啊,燈 亮了,燈亮了。”小老弟看著小油燈點上了,高興地喊著蹦起來了。他小姐姐說老弟你蹦啥?小弟弟說過年了。大家聽小弟弟說過年了,都哈哈大笑。俺娘說,你們笑啥?我老兒子說的不對咋的,這不都是你們給他說的嗎?等著過年就能吃上白麵 饅頭了。這回你家軍哥領著村裏幾個人去濃江公社,給麥子磨了,把白麵拉回來了,昨天我給你們蒸了一鍋饅頭,今天你們又把這燈點著了,平時,咱家也不點燈呀?這回偶爾一點,我老兒子,就以為,這是過年了唄?娘說著就歎息,哎呀,我老兒子,老七,都過三個生日了,這也算四歲了吧,恐怕一共還沒吃上四個白麵饃嘞。這五老弟,小六子,聽俺娘這樣一說,都說對對對。俺妹妹說,老七,你老兒子,吃不上白麵饃,我們也吃不上啊,那在富錦富樓,年年種那麽多小麥,都是先交公糧,等著給社員分的時候,一口人就分三十斤。
俺爹聽了,哎呀一聲,說,你們不用老說過去的事了,什麽富錦富錦的。咱們過日子得往前看。俺娘說,就是啊,你們不能老說過去的苦事,國家建設有個過程,你們看現在咱到這,國家好了吧,咱到這裏,縣裏給咱多半年苞米,這回看要到陽曆年了,一下子就給咱們一麻袋小麥。這回你家軍哥,又想法子出去,給麥子磨了,咱有白麵了,昨天能吃上饅頭,實際就是過年了。
“啊。過年了?吃一個饅頭,就是過年了?這年過的也太簡單了吧?”
俺爹說不是過 年咋的,那你說咋過年?你們還指望著到過年時給你們整上兩個三個炒菜呀?”俺娘一聽,笑了,說今年過年,三個菜兩個菜,咱是整不上了,咱家豆油一兩都沒有,豬肉也沒有,豆腐沒有豆腐,粉條子也沒有,就有那一堆凍白菜了,你們說,我怎麽給你們做菜吧?等著過年時,想著上曙光供銷社,買點清醬醋就行了,我這就知足了,咱到這有三間大房子住。嗨,俺娘說著,又嗨一聲,說,家軍,咱家裏還沒有錢買醋嘞。
俺爹一聽俺娘說沒有錢,急了,說道:家軍,你們這樣不行啊,沒錢,你明天還得找你們領導班子這幾個人人呀?要抓緊研究冬季采伐啊。公社領導不早就說,冬季采伐扶貧任務快下來了嗎?這立冬都過了,再有i一個多月都陽曆年了。不行,你們幾個研究完了,看該找誰,是找公社林業站老周,還是去取縣裏林業局,該找juice得找啊。
正說著,就聽到外麵有人敲門。俺爹趕緊起身去開門,原來是陳本京。老陳一進來就搓著手,跺跺腳,“這天兒可真冷啊,你們屋裏真亮堂了。”俺爹說本京你咋來了,你坐下,“這麽大風天的,你咋來了?”老陳一臉著急的樣子,“我聽說咱們西麵屯子從縣裏還是從哪,要來采伐指標了,今天開始采伐了。“采伐了,三叔,你從哪聽說的消息準嗎?”
“準,”我今兒上公社了,聽公社王助理說的。我問他,今年扶貧采伐指標什麽時候能批下來。他說還得過幾天,得縣裏召開農業會議。他=說你們要著急,就自己先找找營業,先叫他給你們少批一點,自己先幹著。他說人家腰九七就找人批了點。都上山開始采伐上了。”
俺爹一聽這話,眉頭皺得更緊了,思索一下,說,“啊。是這樣啊,這可不行,咱也不能幹等著啊。家軍,你明兒個和老張,還是和家昌,老高誰的,就去公社,問問王助理,是找公社林業站,還是找誰,想法子擱那也給咱批點指標,咱也趕緊幹起來。”我點了點頭,“爹,這個事,我明天早上吃完飯,我就找老張。我先找老張,不行,我再找老高和家昌。我找他們商量一下,然後定一下,看誰和我去,就去公社唄。給村裏辦事,總不能我自己去呀。辦事,一個人為私,倆人為公。有時候,找人,也得給人家的點好處啥的。像這回去濃江磨麵,到濃江了,我們趕馬車還從供銷社門口過去。我說張叔,你上供銷社買煙,等老呂大哥哥咱聯係上磨米坊了,見麵了給人家拿幾盒煙,這老張就買兩盒,花了六毛多錢,人家給磨四天晚上,咱也不給人家磨米費,你就給人家買兩盒葡萄煙。鬧笑話一樣。本來人家還能給磨一晚上,這樣剩了四麻袋多三遍的麥泊子,算啥呀不給磨了。弄得我們苦笑不得。
俺娘說,老張是好人,太實在了。俺爹說,莊稼院的人,老實慣了,令不丁遇到這事,就不知道咋整了?五弟弟說,就是太摳了。
第二天了,天還下著雪。剛吃完早上飯,俺娘就催著我,去找老張老高
我披上厚棉襖,踩著大雪殼子,頂著風雪,來到老張叔家裏。老張正正在門口戳雪,見我來了,連忙招呼我進屋。我把情況跟他一說,老張皺著眉頭思考了一會兒,說:“行,我跟你去,咱們去公社問問。”我說,咱去,咱還得找找老高和家昌。
我們倆說著,就又找到了老高和家昌,他們也都願意一起去。於是,我們四人冒著大煙炮,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公社走去。路還是三十六七裏,但這回走就和夏天不一樣了,步步都是大雪殼子,還頂著大風,正好往前走幾步,臉就被風刮得受不了了。臉凍生疼,雪花還直往脖子裏灌,那就轉過來倒著走。倒著走,正著走,我媽都說這話。心裏想著我們是來找領導要采伐指標來了,心裏就高興起來。有時候,老高叔還是家昌,喊哎呀,這老天爺,是真厲害呀,臉凍得像小刀子割的似的,我就說,哎,你想到咱們要了采伐指標,采伐了木頭,掙了采伐費,有了錢,過年時,買它幾斤凍梨,幾個糖塊,叫大人孩子吃了,你再喝上兩三酒盅酒,你就不覺得冷了。
我一說,大家都喊堅持堅持。
我們走了五個多小時,比夏天多走一個多小時,才到了公社,到了公社,我們找到了王助理。王助理聽了我們的來意,說:“指標的事兒還得等縣裏的會議結束。但你也有辦法,你們可以先準備著,把放木頭的大鋸快碼子,大斧子,小摟鋸,都準備好。我這邊也盡量幫你們催催。”正常是這樣,要不你們上東邊林業站再問問老周和老葛。老周是林業站站長。啥事給他商量商量。能不能弄點幾棟指標,家軍腦子活,再來建點的 時候,你給書記說的時候,我都替你捏把汗,我心想你說也白說。你前麵來四五夥了,都沒說成,沒想到你一次就給書記說好了。
王助理一說我們幾個笑了。我說,謝謝王助理了。我們離開的公社,就往東邊來。又路過供銷社。我說咱們上林業站拿點啥不?老高說,老周和老葛都愛抽煙。應該買兩盒好煙。家昌哥說,供銷社最好的煙就是大前門,一盒兩毛多錢。我說咱們四個一個人拿出一塊錢,買兩條,不夠我添上。大家說著,就一個人拿出一塊錢。我又多拿八毛錢。
我們拿著煙去了,我們說來看看領導。我們買的煙,在老高棉襖裏呢,我一使眼神,老高給 煙拿出來給他們,人家說啥也不要。老周說,你們那麽困難,吃鹹鹽都吃不起,還拿這。我說,周叔,你抽我們一根煙不算啥。不能光同情我們,你得幫我們。先搞點指標。先叫我們這些村民幹著,一天那管叫我們一個人放兩米木頭呢,一立方木頭,采伐費五毛錢,那樣,我們一個人一天也能掙一塊錢。我們要能掙一塊錢,我們家吃啥都有了。
“什麽什麽,家軍,村長,怎麽,一塊錢就夠你們全家的生活費了?”老葛質疑的問道。
“啊,對呀。老葛大哥,怎麽,你覺得我們不夠嗎?我給你說,我們一家七八口人,一天一塊錢那是大浦啦用,那也花不完呀?你不看嗎?我們是農民,農民不能像你們,你們是上班的,穿的吃的都得講究,我們不用那樣。我看了,你們天天洗臉還得用啥,胰子,用手摸摸還滑溜,我們不用。你們吃完飯,還刷牙,我們不用。我們現在吃糧食不花錢,都是國家給。我們平時,沒啥買的,就買個鹹鹽和火柴。鹹鹽貴,一毛三一斤,可是我們買一斤,全家能吃好幾天。火柴便宜,一盒二分,買一盒也能用幾天。我們沒豆油我們不吃,清醬醋,貴,一斤都一毛多,我們平時吃不起,也不買。等著要過年了,清醬醋,我們一樣買一斤二斤都夠吃了。等著過了年,沒客人來,我們還不吃。”
老周和老葛被我們的誠意打動了,收下了煙。老周皺著眉頭思索了一會兒,說道:“你們這情況我也了解,我盡量幫你們想想辦法,但指標的事兒不是我一個人能定的。想砍伐,得往縣林業局報。”老葛也在一旁點頭,“是啊,得走流程,不過我和老周會在中間幫你們多說說好話。”我們一聽,心裏燃起了希望,趕忙道謝。老周接著說:“你們先回去把采伐工具都準備齊全,到時候有了動靜我立馬通知你們。”我們連連稱是。從林業站出來,雖然指標還沒著落,但大家心裏都踏實了不少。風依舊很大,雪也還在下,可我們卻不覺得那麽冷了。我們盤算著回去就發動村民準備工具,隻等著老周那邊的好消息,這樣冬天就能掙上錢,過年也能過得像樣些了。大家相互鼓勵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我們剛回到村裏,就被村民們圍了起來,七嘴八舌地詢問情況。我把在公社和林業站的經曆跟大家說了一遍,大家聽後,雖然知道指標還沒確定,但都摩拳擦掌,準備開始籌備采伐工具。
接下來的幾天,村裏熱鬧非凡。男人們忙著修理大鋸、快碼子掰料,伐鋸,磨斧子,不會伐鋸的,就找人教。我是不會伐鋸的,要叫我伐鋸,也就是瞄瞄鋸尖。老張叔說那樣伐鋸不行。家昌說,要論伐鋸,還得是小田,人家好來是木匠,他不是科班出身,他也學習過。我聽了,有道理,於是,我就派人去找小田,小田來了,我叫小田教大家學伐鋸。男人伐鋸,做準備,女人們也做準備,則幫忙補鞋,整理鞋墊子。準備幹糧。大家都盼著能早日拿到指標,開始采伐掙錢。
終於,在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老周從縣裏回來啦,拐到了我們村裏。他告訴我們,經過他和老葛的努力,再加上王助理在縣裏會議上的爭取,我們村獲得了一小批采伐指標。指標是按照二十個勞力給的,一個勞力給二十立方米。一共給了我們四百立方米。大家得知消息後,歡呼雀躍,仿佛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大家算著,一個人采伐二十立方米,一個人能掙十塊錢。大家給我說,給的指標少點,小李子說,村長,我采伐二十立方米木頭,我能掙十塊錢,我大姨給我介紹個對象,得買一雙新膠皮烏龍穿著去,一雙膠皮烏龍七塊六毛錢,我想給對象帶點見麵禮,買一瓶雪花膏,那一瓶雪花膏兩塊四,最後我啥也不剩了。我說那不挺好嗎?你采伐完,還買一雙新鞋,還把對象處了。老高說,你們那個年輕人就是能嘚瑟,你這個時候,處啥對象呢。你看我找媳婦那時候,我們屯子來一夥要飯的,一個歲數大的,領著一個姑娘要飯,要到我們鄰居家了,我媽聽說了,過去了,一看娘倆可憐八叉的,說人家你有這姑娘你還要啥飯呀,給人家一說,走,我家有大餅子,上我家去吧,就這麽的給我找了個媳婦。小李子說,老高叔,你真會講故事,老高說,誰給你講故事,我這是真的。老高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第二天,天還沒亮,老張叔就領著幾個人來了,問咋去采伐呀?我說這好辦,采伐,濃江河北,西麵小腦子林子,咱這邊的幾個大樹林子,都可以采伐。不過界,不上人家村界線裏采伐就行。每個勞力分二十立方米。采伐完歸上楞,保證人家林業來了拖拉機,拽大爬犁能拉出去就行。人家老周不是說了嗎?隻要采伐的,拉出去了,就立馬給采伐分費。我說著,就把老周來給拿的采伐草圖拿出來,讓大家看。
孫老大看笑,說,這家的整的行啊,趕上智取威虎山打座山雕了,還有聯絡圖呢。
采伐指標分完了,村民們就帶著工具出發了。我走在隊伍的最前麵,望著漫天飛雪,心中充滿了期待。這一次,我們一定能靠自己的雙手,讓這個冬天不再寒冷,讓日子越來越好。小付說,快走吧,村長,到濃江河那邊采伐,那邊的樹長得直流,還高。一棵樹,都能截四根檁子。
孫老大說,那邊樹林子裏,麅子野雞也多呀,哪裏淨是麅子走的道啊。
然而,當我們到達采伐地點時,卻發現這裏早有一群人在伐木。一問,他們是北邊二零三村的,我說這是我們村的地界 呀?他們說這是縣林業局領導批的。
老張叔說,領導批,也不能擅自跑來搶占我們采伐的地盤呀,大家頓時火冒三丈,和他們理論起來。這一理論,鄰村的人蠻不講理,還想動手。
我站出來大聲說道:“這是我們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指標地,你們這樣是違規的!”對方領頭的冷笑一聲:“就你們這群窮酸樣,能有啥本事拿到指標。”就在雙方劍拔弩張之時,老周和老葛及時趕到。原來他們得知消息後,怕我們吃虧,一路追了過來。老周嚴肅地對鄰村人說:“這指標是給這個村的,你們趕緊離開,不然按違規處理。”鄰村人見勢不妙,隻好灰溜溜地走了。我們重新開始采伐,大家幹勁十足,相信這個冬天,一定能靠這枝標過上好日子。
采伐一天了,大家往回走了。大雪嚇得更大了。幾個年輕人,看著大雪飄飄,你一句他一句的吟上詩了,小付喊著,大雪紛紛已封山,小李子在那邊喊;白雪白雪皚皚雪連天,後麵就有人喊揮鋸弄斧問蒼天,那前麵就有人說采伐木頭要掙錢,有錢買點清醬醋,鞭炮一響就是年。
老張叔說,看把你們美的?
又過了幾天,采伐扶貧的正式指標批下來了,一個勞力五十立方米。這回大家有活幹了。有的人家一個人,采伐幹不了,開始插夥了。
采伐了,天天捷報頻傳,到晚上了,就有人來給我說他們采伐多少。這夥說他們今天放六十棵樹,那夥說他們今個放一百八十棵樹。俺爹說,不能看放多少棵樹。得看你一夥有多少人,還得看你放那些棵樹粗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