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誰都想當那弄潮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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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假過去了,學校開學了。這是1984年3月1號了,開學了,回家的老師都返回來了。返回來了,老師的穿戴和以前大不相同了,不相同,幾個年輕的老師,都穿上了喇叭褲,校長的頭發也多了幾個卷。
    穿喇叭褲,男老師穿,我看到還勉強。可女老師也穿,她們穿著喇叭褲,還都穿帶尖的棕色皮鞋,我就感覺它不雅了。
    不雅,不美麗,可年輕的老師們,一天卻自我感覺到美的了不得。美的了不得,穿著喇叭褲,穿著帶尖子的皮鞋就進課堂給學生上課去。講課去,等著下了課,坐在那,就開始比了,他說你的褲腳喇叭沒有我的大,我這是一尺二的,你你那褲腳連一尺一都沒有。這些人比完褲腳比皮鞋,看誰的皮鞋尖,說你那尖沒我這尖長,你那皮鞋色也不是掙棕色,是水貨,你看咱這鞋才是真正的棕色呢。
    老師穿趕時髦,學生看了,有的議論,有的效仿。歲數大的老師,看著就譴責,說真不像話。
    譴責,你譴責你的,我穿我的。這穿喇叭褲,尖頭皮鞋還不算,最讓人接受不了的,就是那校長老馬,年齡四五十了,一個大男的頭上燙了幾個卷。校長燙卷了,他不像普通老師啊,他的影響麵大呀?影響麵大,校長更高興了,這回帽子都不戴了。
    校長頭發有卷,鐵誌老師,李老師,還有幾個老師看到了,覺得很不舒服,就開始議論起來了。議論幾天,李老師就問我,說,馬校長,你看咱那校長,那是你一家子,你們的頭發咋不一樣啊?人家蜷曲,你的頭發連個小卷都沒有。我說我的思想可能是落伍了。鐵誌老師說,人家那校長是趕時髦,是洋馬,家軍是笨馬。鐵誌一說,逗得大家都笑。
    議論就議論吧,時間一天一天過去,時間長了,人們就看淡了,人們就不太議論了。這一轉眼就到了五一了,學校又放假了。放假就兩天,剛一上班,縣教育局來電話了,通知校長去開會,說是縣裏要召開一個大型的經貿會議,要求各單位的領導都參加。校長老馬聽了就立刻出發了。
    出發了,去了,縣政府舉辦真是一個經貿會。經貿會,省裏來了領導,還帶來了對俄貿易的公司領導,還有幾位個俄羅斯客人。這會大家一看的確和以前的會不一樣。不一樣,從會場外麵很遠的地方,就開始鋪紅地毯了,地毯一直鋪去,主席台的台階,主席台,鋪的都是紅地毯了。這是第一次舉辦嗎?縣政府也沒有什麽經驗,就想舉辦的聲勢浩大一點。
    大一點,坐在主席台上的,有縣委書記,縣長 ,還有人大和政協的領導;都穿上了西服,並且還都紮著領帶。在開會的時候,還把俄羅斯客人請到主席台上,縣長陪著,撫遠邊貿外賣兩大公司的領導陪著,身邊還配有翻譯。那領導前麵桌子上,都擺著一排麥克風。
    校長老馬在台下,目不轉睛地看到台上的人,他特別是緊盯著台上那兩個俄羅斯女郎,看人家的穿著,是什麽顏色的西服,每個人紮的是什麽顏色的領帶,女士的頭發是怎麽彎曲的。
    等著縣領導接待完外賓了,一個領導就講了,撫遠正在申請對外貿易口岸,以後,我們的外賓就多了,縣領導要求各單位,以後上班,不管是政府的,還是學校醫院,企業事業單位,都得穿西服。這老馬聽了,如獲至寶,立刻用手往上掫掫他那羊毛卷頭發。
    開會結束了,老馬趕快從縣裏趕回來了。回來就立刻召開全體老師會議,落實老師穿西服的事。老馬落實這事,可發揮了他的特長,給老師講著,還用手還比劃著,說,那縣裏開會你們是沒看到啊,那縣委張書記,那縣鄭縣長,還有那人大主任,老尚,尚主任,政協主席老葉,一碼都穿西服。那西服穿的,那領帶紮的,那是正帶勁。這回,咱們老師,都必須穿西服。紮領帶。
    老馬講著,還不時地扒拉自己的頭發卷。說我去開會,不丟人,怎麽樣,我這頭發,趕上形式了吧?不落伍吧?
    老馬給老師開完會了,有的老師就問了,這做西服,這布料上哪買去呀。這沒錢咋辦呀?還有女老師問,這做西服,顏色,男老師和女老師要求一樣嗎?女老師是最愛議論了,他們看老馬不在,議論著還笑。出納員劉老師,是老黨員了,幹什麽工作都十分認真,很怕這做西服的事落實不好。說,別笑啊。咱們得琢磨著怎麽做西服啊。
    琢磨大家都在想,怎麽做呢?老馬出去一會,不知從哪領來一個女的,老馬稱呼人家是師傅,一口一個張師傅。叫人家給大家量身材。量身材,老馬說先給我們女老師先量。人家給女老師量,老馬張羅著給人家扯尺,人家給女老師量身高,老馬蹲那給扯尺,人家給女老師量褲長,老馬惡意蹲那給扯尺,老馬看人家穿的裙子,就誇人家裙子漂亮,會穿衣裳。
    裁縫給女老師量完再給男老師量,一會,學校二十八個老師都量完了,老馬給大家說做吧,每個人都先做一套,等著過一段再做一套,兩套替換著穿,咱們每個人在買幾條領帶,有三條兩條普通,再有一條兩條高檔的就行了。等著明年了,咱們每個老師再添置一套西服,這樣也就跟上改革開放時代的步伐了。老馬給大家講,目的是叫哪位裁縫聽我多有才。誒,我們的這幾位年輕的老師,也真會捧場,都誇老馬有眼光 , 思想開放,真有才。而那位裁縫更會辦事,說,你們這學校,有個老校長,經給你們創造福音。老馬聽了,也真把自己當做慈善家了,坐那用那棕色的皮鞋腳尖點著地,這手還不停的彈著桌子,嘴裏還不時地哼哼著小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深夜的花園裏四處靜悄悄,隻有風兒在輕輕的唱,夜色多麽好嗎,令我心神往多麽迷人的晚上、、、、、、
    老馬給那人說好了,老馬給那人打發走了,這老馬就來收錢。收錢,大家問做一套多少錢,老馬說,布高檔一點的八十,稍微低一點檔次的是五十元錢,咱們就做五十的。大多數老師聽了都嘖嘖舌頭。崔老師說,媽呀,我一個月,才掙三十二塊錢,那我要做這一套,我就得用兩個月的工資了。
    “拿不上,拿不上。”好幾個老師都說拿不上。李老師說,我家五口人,我掙三十二塊錢,這錢掙來,我還得買糧食吃啊?老馬說,你們不穿西服,我就不叫你進教室給學生講課。李老師說,你給我工資,你不叫我講課我就不講課。老馬說,你做夢去吧。李老師說,要不,我就用我現在穿的這衣裳改個西服。李老師說著,就把中山服扣子解開,把兩側往裏一塞。幾個女老師看了笑,說還真行,劉老師說,真行,既改了形式,又解決沒錢的困難了。老馬說,人家西服,後麵是開氣的,你這衣裳不開氣。李老師說,這好辦,我把那後麵,用剪子削開,再貼一塊布條,就開氣了。
    李老師做西服,沒錢,做不上,大多數老師也是這種情況,這老馬氣得大喊:不管了,我不管了,叫你們做一套西服,還費那麽大的勁,我還沒叫你們買火箭似的皮鞋呢,我走了。
    老馬走了,過了一天又回來了。他回來,穿一身紫粉色的西服。穿著,讓老師們看。穿上西服,還紮上領帶,領帶還帶領帶掐。坐那沒事了,就弄弄領帶掐,再摸摸頭發卷。他弄著領帶掐,還問問這個老師,問問那個老師像不像外國人,有的說像,有的說不像。老馬問李老師,李老師說,你那鼻子尖太小了,你再接個假鼻子就像了。
    老馬號召大家做西服,落實不了,就找來鎮政府文教助理。文教助理,劉有學,外號劉下胡子,劉老裝,那是更能裝,到這就施壓,來就召開老師大會,批評老師動作遲緩,給老師們扣來了那麽多罪名。說不做西服,就是不愛國。他說大家也不知聲。他無奈,說著也是叫大家看他的西服,說多好看,前後開氣,女老師小翟太實在了,說,你看你那小個子,後麵,去了開氣的地方,你就沒脊梁了。說的大家好笑。
    老馬叫大家穿西服,落實不了,叫文教助理來,文教助理說大家也不聽。這時老馬想起我和教導主任來了。叫我們落實,鐵誌是教導主任問我咋辦,我說咋辦,國家要開放啦,要發展經濟,為了發展經濟,搞一些輿論宣傳是必要的,搞一些形式也是可以的。但不能一刀切。發展經濟,想掙錢,是靠產品的質量,是靠一些交流,並不是穿上一件西服就富了。縣政府號召 咱們穿西服,不必要一刀切,咱們做後勤的老師,願意穿可以穿,他們都可以不穿,再一個即使要求大家穿,那就得搞好幾個調查,一調查,鎮政府的官員,銀行,醫院,林業,郵電,看這些單位穿不穿,要穿了,錢是怎麽解決的。二,了解一下,上述部門都是擱那做的,那做的好,保證質量,價格還得便宜,咱回過頭來,再給大家商量。
    鐵誌說對。我和鐵誌,李老師幾個已溝通,思想形成了共識。我們又出去調查,銀行信用社,是公家按照勞動保護給報銷,個人一分錢不花。醫院做西服,公家給拿一半。鐵誌說,老馬不在,你是副校長,你給各鄉鎮的學校打個電話,問他們,都做沒做西服,要是做,他們做都花多少錢。
    李老師說是個好辦法。大家說著我就趕快打電話,一連問了四個鄉鎮的學校,有的說做一套西服,三十塊錢,有的說我們做一套,花二十五。但有一點,幾個電話裏說的一樣,公家給拿一半。並且,曙光學校校長,老付,還告訴我他們在縣裏做西服店,在什地方。付老師給我說了,我高興極了,我立刻打電話聯係到啦那家成衣店,隨後,我和這家成衣店商定好,讓他們派人來給老師量尺寸,就這樣,這做西服的事,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西服解決了,女老師做紫白色的,男老師做灰色的。西服後麵,年輕老師開氣。歲數大的可以不開氣。
    大家的西服解決了。老師們的氣也順了,我們老師都能正常去授課了。可是老馬的事敗露了,老馬聯係的那個裁縫派人來給老馬要做西服的錢來了。來人說,你沒給我們老板聯係成活,我們老板說,我們不能白送給你衣服啊。人家給老馬要五十,老馬就給人家四十五。老馬說,草,我沒給你們聯係成,我沒功勞還有苦勞呢。
    西服解決來,在老馬的宣傳鼓動下,學校女老師大部分都燙了發,有的燙成大波浪,有的燙各類小卷。都是相互學習,相互參照著。女老師燙發,年輕的幾個男老師也燙起來。
    燙,這個老師燙,那個老師燙。有的燙完了,別人說不好了,就抻直重燙。
    我沒想到我的六弟弟家海也去燙頭,家海和小偉業一起上縣裏去燙的。家海是學校的工人,是去年職高畢業分配到學校的,是學校的勤雜工,今年學校叫他在學生食堂當管理員了,你一個小小工人,你燙什麽頭呀。這一天下午,學校初三上體育課呢,學校組織有幾個老師和學生打籃球呢?這打球賣呆看熱鬧的人就多呀。
    多,家海,這就從學校食堂看到了。看到了,也就跑過來買單看熱鬧吧。他和小偉業站在那正在那看呢。俺爹從學校那路過,就趕上有幾個女老師在議論說,咱學校這些年輕的老師,都穿西服了,都燙頭了啊,真行,就連學校新分來的兩個工人,馬家海和小偉業都燙羊毛卷了。
    家海燙頭,燙成羊毛卷,平常人常說,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隔牆有耳。這回就是巧合了。家海燙頭的事叫俺爹聽到了,俺爹來氣了。俺爹心想好啊,我一冬天為了掙幾個錢,上山,在山上給人家喂鹿,數九寒天再冷的天,也在那。吃不好,睡不好,睡到半夜再困,也得起來給人家喂鹿。過年我都沒回來。我這一回來,又張羅著,買下這個小破爛房子,開這個小賣店。店買下來了,就維修,維修幾天,都看不到你的影子。買小賣店,家裏沒有錢,四大湊。你三哥給俺拿一個月的工資。那是好歹湊了三百塊錢。湊了三百塊錢,還不夠這是你三哥又想法子,請人家信用社的周主任,你三哥這是用工資抵押,才貸了五百塊錢。最後把店盤下來了。買了店,又進貨,沒錢,就又掂對,你連邊都靠邊。俺爹想著,就趕快回家,俺爹回到家就準備找家海算賬。心思我啥錢都不舍得花,你還花錢燙起羊毛卷來了。
    可是俺爹到了家,卻不見家海的蹤影。這俺爹就開始嘮叨起俺娘來。俺娘不知原委就說,你嘮叨我有啥用?家海的你兒子,你去管他呀?俺娘這一說,俺爹就立刻火冒三丈。俺爹喊道:我問你,他上班都一年多了。他往家拿回幾次錢?俺娘說,他往家拿錢?你還指望他往家拿錢呀?他不給你要錢就不錯了。他職高好沒畢業,就和喜秀處對象,以前還說把對象領來,現在這對象的影子都沒了,恐怕對象是看他分到鄉下了,也就不和他處了吧。
    俺爹一聽,你這老六是真沒正事啊。爹就心思上學校找他去,俺爹他先從哪邊找了一個粗棍子,再來打球場找家海,三找兩找,就找到了,一看家海,頭發果真還燙的都是卷,就不吱聲,走到家海身後肯吃就是一棍子,給家海打的媽呀一聲,往前一匍,遭了一個前趴。家海剛要爬起來,回頭,來問是誰打的,還要罵呢,俺爹上來又是一棍子。家海撒腿就跑,俺爹就追。這就招來很多老師和學生來看。這時就有幾個老師上來阻攔俺爹問怎麽回事兒?“怎麽回事,你看他還有沒有一個人樣子了?別的他不學,專整那古怪的樣子,頭還整成羊毛卷了?這是學校啊,叫學生看了是個什麽樣子了?”這大家才明白。李老師上來,勸俺爹,說,大叔大叔,消消氣,別上火。這是剛改革開放。誰還摸不到路呢。
    俺爹聽了李老師的話,氣稍微消了點,但還是指著家海說:“你看看你,成什麽樣子了!以後再這樣,看我不打斷你的腿才怪呢?”家海低著頭,不敢說話。這時,校長老馬也聞訊趕了過來,他看著這一幕,笑著對俺爹說:“大叔,您消消氣,現在時代變了,年輕人都追求個時髦,這也沒啥大不了的。”俺爹白了他一眼,說:“你還說呢,你自己不也燙頭發了,你是校長,就不能帶個好頭?”校長老馬撓了撓頭,有點尷尬地說:“大叔,我這也是想跟上時代的步伐,當那弄潮兒嘛。不過您說得對,我以後注意。”說完,他又對家海說:“家海,你也回去把頭發弄弄,別讓長輩們看著鬧心。”家海點了點頭,灰溜溜地走了。俺爹見事情解決了,也就沒再說什麽,拿著棍子往家走去,走走,看看棍子,心想,我這棍子真管用。一棍子打的弄潮兒,撐好了船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