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在營帳裏凝成黏稠的霧氣。燕如煙指尖劃過染血的繃帶，三十二道傷口對應著三十二具屍體。張清風掀開帳簾時帶進一陣冷風，吹得案頭油燈忽明忽暗，將她的影子撕成碎片投在帳布上。
    "還剩多少活口？"她沒抬頭，玉鐲磕在藥缽邊緣發出清脆的響。藥杵碾碎黃連的聲響混著外頭傷員斷續的呻吟，像鈍刀在磨石上來回拉扯。
    葉如歌掀開染血的戰甲露出小臂刀傷，藥粉撒上去時疼得指尖發顫："暗衛折了七成，王統領的舊部......"銅盆裏的血水晃出漣漪，映出她發青的唇色，"隻剩張副將還能站著說話。"
    角落傳來壓抑的嗆咳。燕如煙猛然轉身，讀心術的漣漪在意識海蕩開——蜷縮在稻草堆裏的俘虜瞳孔正在擴散，記憶如潰堤的洪水洶湧而來。她五指扣住對方太陽穴，冷汗順著脊梁骨往下淌。
    "他們在禦膳房有人！"藥缽"當啷"砸在地上，燕如煙踉蹌著扶住木案，"三個月前就開始在陛下每日的雪蛤羹裏加白鶴藤，用量剛好卡在脈象平穩卻傷及心脈......"
    張清風劍柄"咚"地撞在矮幾上，震得藥瓶叮當亂響："太醫院那群廢物！上月會診還說陛下是積勞成疾！"
    "白鶴藤遇銀針不變色，與雪蛤同煮還能增鮮。"燕如煙扯過輿圖，朱筆在乾清宮畫出血紅圓圈，"每日半錢連服百日，立冬前夜用冰魄引誘發作——"她筆尖突然頓住，"今日是霜降。"
    帳外傳來戰馬嘶鳴，葉如歌掀簾的手僵在半空："也就是說......"
    "明日午時冰魄入宮。"燕如煙咬破的舌尖嚐到鐵鏽味，"禦藥房每旬往各宮送冰鎮酸梅湯，淑妃宮裏那份要過三層驗毒。除非......"
    "除非下毒之人就是驗毒官。"張清風劍穗上的血珠滴在輿圖上，在京城布防圖洇開暗紅，"李玄璋的侄女婿上月剛升任尚膳監總管。"
    葉如歌突然抓起藥箱裏的剪子："我現在就去宰了那個狗官！"
    "然後讓李玄璋知道我們發現了毒計？"燕如煙扣住她手腕的力道大得驚人，"從西華門到禦藥房有十七道崗哨，你當皇宮是菜市口？"
    張清風突然用劍尖挑開俘虜的衣襟，露出鎖骨下方暗紅印記："血羽衛的刺青？李玄璋連先帝親衛都收買了？"
    "不是收買。"燕如煙扯開另一個俘虜的衣領，同樣位置赫然是燒灼過的疤痕，"這些是死士，刺青被烙鐵毀了——他們在為比權貴更可怕的人賣命。"
    帳外傳來夜梟淒厲的啼叫。葉如歌突然掀翻藥箱，瓷瓶碎裂聲裏裹著她壓抑的哽咽："難道要眼睜睜看著陛下......"
    "寅時三刻宮門換防，運夜香的馬車會從神武門偏巷經過。"燕如煙蘸著血水在桌上勾畫路線，"清風去聯絡九門提督舊部，如歌找長公主討要進宮腰牌。"
    張清風劍眉擰成死結："那你呢？"
    "太醫院今日當值的陳太醫，三年前欠我師父一條命。"燕如煙從袖中抖出半塊玉玨，裂紋處還沾著暗褐血漬，"我要他帶我去驗明陛下脈象。"
    葉如歌突然抓住她袖口："這是送死！禁宮現在肯定布滿了......"
    "所以你們要在卯時整火燒東華門糧倉。"燕如煙掰開她手指，將火折子塞進她掌心，"當狼煙蓋過晨霧時，我才有三成把握脫身。"
    張清風突然橫劍攔住帳門："三成？這就是你所謂的計劃？"
    "比起十日前那場仗，已經多了兩成勝算。"燕如煙將淬毒的銀針別進發髻，銅鏡映出她嘴角凝固的血痂，"李玄璋此刻正等著我們自亂陣腳，越快動身，他布防的漏洞就越多。"
    殘月沉入西牆時，燕如煙摸到了太醫院後牆的狗洞。陳太醫的靴尖在青磚上敲出三長兩短的暗號，她蜷身鑽進去時，懷中的《千金方》蹭上了潮濕的苔蘚。
    "陛下寅時會咳醒。"陳太醫的官服下擺還滴著藥汁，掌心卻冷得像塊冰，"你要扮成藥童進寢殿，隻有半盞茶時間。"
    更漏聲穿過三重帷幔飄進來時，燕如煙終於觸到了天子滾燙的腕脈。白鶴藤的毒性蟄伏在尺關處，像條吐信的毒蛇。她剛要抽回手，龍榻上的人忽然反扣住她手腕。
    "燕卿的手，比尋常醫女粗糙些。"皇帝渾濁的眼底閃過一絲清明，"告訴朕實話，還有幾日可活？"
    五更天的梆子聲穿透窗紙。燕如煙聽見自己牙關相擊的聲響，掌心的銀針已經抵住皇帝虎口："陛下洪福齊天......"
    "砰"地一聲巨響，外殿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陳太醫的慘叫撕破黎明："有刺客！護駕！"
    燕如煙旋身將皇帝推進龍榻暗格，轉身時正對上一雙猩紅的眼。刺客手中的彎刀映出她發間的銀針，刀鋒上的血槽還滴著陳太醫的血。
    "找到你了。"刺客咧開的嘴角露出半截斷舌，"李相要我問你，喜歡鈍刀割肉還是熱油澆......"
    話音未落，燕如煙發間的銀針已沒入他喉結。屍體栽倒時撞翻了青銅鶴燈，晃動的火光裏，她看見窗外閃過密密麻麻的箭鏃寒光。
    東方泛起魚肚白，第一縷晨曦刺穿雲層時，燕如煙攥著染血的脈案貼在宮牆陰影裏。東華門方向騰起的黑煙模糊了晨光，她數著心跳聲奔向約定好的角門，卻在拐過回廊時撞見一雙金絲蟒紋靴。
    "燕禦醫這是要去哪兒啊？"李玄璋的折扇挑開她額前亂發，扇骨機關彈開的瞬間，十二根淬毒銀針正對著她眉心，"陛下今早突發惡疾，本相正要請太醫會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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