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明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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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過棲月回答,陸恂淺淡勾起一個笑。
    此時天色將暗,最後一絲天光透過窗帷,將車內一角照的明亮。
    棲月也在偷偷看他。
    一雙黑白分明的眼底有狐狸似狡黠的暗光,隻是視線一對上,那種慧黠的靈韻立刻消失個幹幹淨淨,又換上一副乖巧聽話的模樣,像是為證明自己,她還煞有介事的露出一個笑。
    眉眼彎彎,唇邊梨渦隱隱。
    陸恂盯了她半晌。
    棲月以為他隻是看一下就會收回目光,所以裝作若無其事的衝他笑,可誰想他就一直這麽看著她。
    一瞬間,她汗毛都立起來。
    今日在公主府她得償夙願,實在有些得意忘形,是做了什麽或是說了什麽引起他的懷疑?
    盡管陸恂一張臉上並沒有什麽明顯的表情,淡淡的,像是一片波瀾不驚的海麵,可棲月卻覺得這下麵藏著翻湧的浪潮,令人心驚。
    外麵越是平靜,內裏越是洶湧。
    棲月不知道自己此時該做何等表情,卻知道自己麵上神情一定很僵。
    陸恂的視線太直白,她承受不住,率先將頭轉開,默默鬆開衣袖下不知何時緊握的拳。
    “看來三年時間,我的喜好改變很大。”
    陸恂淡淡撤回眸光,轉眼又拋了一個悶雷。
    不要說三年的時間節點本身已足夠敏感,陸恂又說他喜好改變這種模棱兩可的話,棲月瞳孔緊縮,幾乎是一瞬間,她有種被洞穿的錯覺。
    背身靠著車壁,有片刻時間大腦一片空白,不能思考。
    陸恂在試探她。
    這是一件顯而易見的事情。
    且與她那晚帳中笨拙的,自我犧牲似的試探不同,陸恂隻是站在高處輕輕拋出一個疑問,就讓她心神皆喪,膽戰心驚。
    陸恂穿著暗色錦衣的身影在車上半明半暗的光線中,顯出幾分拔俗絕塵的俊朗。
    車內車外,安靜得像是一座墳場。
    棲月忽然意識到,馬車並沒有回顯國公府。
    車子卻已經停下。
    或許她今日有什麽回答不好,這輩子都走不出這輛車。早在公主府時,陸恂便已經計劃好一切。
    不管她做什麽或是不做什麽,都難逃此難。
    很多時候,怕的久了,心裏反倒長出一股邪火。
    一覺醒來三年後,這件事不是她的本意。
    嫁給陸恂,她比誰都要意外驚慌。
    她從沒害過任何人,隻是掙紮的活下去,想要過得好而已。可三年前的陸恂不給她機會,三年後,即便她已是他的妻,他仍舊能在這輛車上,神不知鬼不覺地弄死她。
    自始至終,她都是無足輕重的螻蟻。
    陸府祠堂前,陸恂睥睨無情的眉眼漸漸與此時的他相重合,棲月隱隱然從心底生出逃脫不過命運的憤怒。
    這種憤怒暫時壓倒了她對陸恂的恐懼,也使她在這種極致困頓之中,生出幾分無望的膽色。
    陸恂由來便是一個心機深沉的人。這樣的人,已經對她有所懷疑,她又該怎樣才能從這死局之中全身而退?
    當下,棲月坐直了身板,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近乎以一種決然的姿態,輕聲道,“是呢,夫君不也娶了我嗎?”
    當初,他說“若死,可為陸氏婦”。
    現在,她成了他的妻。
    改變的又何止是喜好。
    對她態度的轉變,陸恂麵上毫不意外,聲音也淡,“不裝了?”
    棲月麵無表情回視,“夫君的話,我聽不懂。”
    她時常帶笑,總是甜蜜又多情,然而當她冷下臉的時候,卻顯出一種近乎漠然的無情與孤絕。
    “當眾扇人耳光,擠兌排揎嘉元,我看你不是不懂,而是太懂。”這話擺明了是嘲諷。
    倚勢欺人。
    棲月之所以這麽肆無忌憚,說到底是倚仗陸恂的勢。
    從前小小的庶女薑棲月,她敢這樣做嗎?
    不行的。
    陸恂的聲音低沉好聽。
    隻是越好聽,當他平靜地說出這句話時,越叫人後脊發涼。
    “夫君不高興嗎?”
    棲月忽然又覺得那一點剛冒出來的勇氣,開始在她身體裏退潮。
    陸恂太敏銳,一切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薑棲月,”他頭一次這樣叫她,連名帶姓,像是劊子手淩遲前的確認,引得棲月心頭一震。
    他說,“你是誰?”
    他叫著她的名字,卻問她是誰。
    棲月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下一直竄上來,順著脊骨直接爬到後頸,讓她激靈靈打了個冷戰!
    他知道了。
    他確定了。
    秘密被揭開。
    棲月渾身都在顫,想要跑,可身體像是被什麽釘住,動也不能動一下,強自鎮定道,“夫君在開玩笑?天要黑了,咱們家去吧,時哥兒還在玉笙院等我。”
    陸恂眉目間一片平靜,坐在那裏姿態從容,卻有高山巍巍之峨,他說,“害怕?”
    怕的。
    很怕很怕。
    棲月看到陸恂抬臂,鑲滾著雲氣紋的大袖掩蓋住他的手背,唯露出一節修長指節,那指節過於細長秀致,像是讀書人清瘦的骨節,然而她知道,這隻手能毫不費力取她性命。
    如同那日刺客眉心的飛刀。
    她逃脫不過。
    這一刻,棲月忽然覺得好累,渾身的力氣像是被人卸光,她不想再遮掩,也遮掩不過,索性徹徹底底做回自己。
    眨了眨眼睛,她輕聲道:
    “陸大人您又是誰呢?”
    “您是誰,我便是誰。”
    雙方對峙,其實底牌是一樣的。
    隻是地位懸殊,才叫人產生一種壓倒性勝利的錯覺。
    早在那天晚上,棲月便已經察覺。
    陸恂,陸大人,根本不是她的什麽夫君,而是三年前那個寡淡狠戾,輕描淡寫便要取她性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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