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我在等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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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故陡生。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誰也沒想到,蕭廷猷會為護時安而死。
包括時安自己。
她佇立在當場,已經不能動了。嘴裏喃喃著誰也聽不清楚的話,沒有人知道她此刻的心情。
時哥兒忽然大哭起來,不知是否是父子的心靈感應,他頭一次見自己的父親,也是最後一次。
場麵又混亂又寂靜。
然而——
棲月忽然想起什麽,大聲喊道,“有炸藥!這裏有炸藥,快走!”昨夜裏棲月被縛,親耳聽時安命令侍衛,在這府上布置炸藥。
人群頓時騷亂起來。
陸恂飛快站起身,握著棲月的手臂將人護在身前,帶著人往外走,同時對塵鳴道,“去救時哥兒。”
幸運的是,因時安要出城,馬車就停在門外,倘若一行人還在宅中,是無論如何也跑不出這深宅大院。
隻是時安一早存了魚死網破的心思,將埋在蘭府的炸藥全都搬了出來,威力之強,一旦引爆,攻破一座城門都不在話下。
電光火石之間,時安的侍衛已經引爆了引線。“轟”的一聲巨響,鋪天蓋地的碎石迸濺,煙霧彌漫,棲月被陸恂護在身下,雖未受傷,人卻在巨響中昏了過去……
等她再醒來時,正躺在一張舒適的床榻之上。
衾被散出著陣陣清香,暖黃的帳中,有安神香隱隱傳來,棲月望著這陌生的內室,寶榻珠簾,玉鏡金盤,室宇精美,鋪陳華麗,她暗暗心驚,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忽有侍女掀簾入內,見棲月醒轉,立時喜不自勝,轉身便朝外間走去。
遠遠的,棲月還能聽到她歡快的語調,“夫人醒了!”
很快,外頭響起幾道腳步聲,緊接著,從簾外轉入一個宮裝婦人。
她一身金絲鳳紋織錦緞宮裙,款款邁入,光容鑒物,豔麗驚人,蘭芳靈濯,玉瑩塵清,似月下仙子,不入凡塵脫俗清雅。
棲月見其服飾,知她是宮中貴人,雖不知身份,想來貴重非凡。便要掙紮起身,卻被阻止,“才醒來,莫要折騰,坐著說話便是。”
立時有宮人上前替棲月調整靠枕,好叫她後背有物支撐。
棲月不知這是何地,麵前又是何人,隻能含糊道謝。
很快,那貴人叫宮人們都下去,自己坐在距離床榻不遠處的玫瑰椅上,靜靜看了棲月片刻,才輕聲道,“你看可知道我的身份?”
棲月搖頭。
陛下後宮不豐,除了淑妃之外,之前潛邸帶出來的老人,也有封妃封嬪的。麵前這貴人姿容絕美,已然模糊了年歲,她心裏有些猜測,卻不敢貿然開口。
下一刻,那貴人便道,“我乃淑妃。”
棲月當即便要行禮道福,淑妃抬手製止,“不必拘泥這些虛禮。你睡了一日一夜,太醫診過脈,說你氣血不足,形體失養,你年歲尚輕,該當好好養護才是。”
淑妃眉眼出塵,氣質清冷,乍見便給人一種疏冷的距離感,然而她開口說的話,句句皆是關懷。
她的善意不加掩飾。
然棲月與淑妃娘娘素無往來,卻不知這份關懷從何而來,她又為何能歇在此處?那時爆炸,其他人都還好嗎?時哥兒呢?
還有……陸恂他怎麽樣?
“大家都安好,你放心。”
淑妃一眼便看出她心中疑慮,略勾起一個悵然的笑,“難怪隻有小笙看了出來。他自來是個頂通透的人。”
“陛下見過你吧?”
不等棲月回答,淑妃又自顧道,“他便沒認出來。”
這話有些沒頭沒尾。
棲月心卻猛地漏跳幾下。
不禁瞪大了一雙眼睛,滿臉不可思議,卻不敢任由自己往深處去想,愣怔在當場。
也不用她再多思,淑妃繼續道,“我是你的母親。”
“沒想到你竟還活著,就在離我這般近的地方。”
她聲音很輕,輕得像是山澗的一陣風,天邊的一朵雲,輕飄飄,叫人抓不住,握不牢。棲月已經猜到了,可在淑妃承認後,她又不敢信了。
又一個親人。
宮裏的淑妃娘娘,陛下最寵愛的妃子。
是她的,母親嗎?
“你長這麽大,我都沒抱過你幾回,你接受不了也是應該的。”淑妃目光靜靜地看著她,包容、柔軟。
過去的十八年,她們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感情不是開水放閘,說來就來。
不光棲月,便是淑妃自己,乍然得知消息後,都有些如墜雲端。
隻是母親對自己的孩兒,天生便多一份愛。
這是她的女兒,從第一眼見到起,便生出憐愛之意。
“到底實在怎麽回事?”棲月問道。
那時,她去尋蘭先生求證,蘭先生承認宋姨娘並非她生母,說她的母親過得很好。
那一刻,棲月忍不住生出了怨艾。
為何命運偏偏要薄待她,人人都能在母親膝前長大,偏隻她活得艱難。她的母親為何不來找她,不來救她?
便是帶著這近乎任性的怨艾,她甚至不曾問過母親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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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不久前,蘭先生死了。
若非他提前告知淑妃,這個秘密很可能會隨著他長眠地下。
生命好脆弱,經不起一點波折。
“那時候你才半歲不到,亂黨攻入皇城,煬帝早由侍衛掩護逃離,隻剩下滿宮的女人孩子。你被皇後的宮女搶走,我追出去,宮裏到處都是亂黨,見人就殺,稍有些姿色都……”
“亂黨搶完了金銀財寶,一把大火燒了皇城,將整個皇宮燒成一片廢墟,宮人幾乎都死絕了,我沒想到你能活下去。”
她的語氣平靜,不起波瀾,仿佛像是在講一個故事,而非一場慘絕人寰的殺戮。卻聽得棲月心都揪在一處,她不禁問,“那……你呢?”
“我被亂黨帶走,僥幸逃脫性命,是小笙從那些人手中救了我,”淑妃輕描淡寫,一筆帶過,“後來,陛下看中,我便入宮做了淑妃。”
歲月從不敗美人。然而此刻,棲月終究在淑妃臉上看到舊時滄桑,她禁不住紅了眼。
“棲月。”
淑妃柔軟的喚著她的名字,“告訴你這些,不是叫你難過。你也不用勉強自己,我們母女能再見,已經是僥天之幸。陛下待我尚算溫厚,往後,你隻管在這京裏肆無忌憚地活,有我在。”
有我在。
多簡單的一句話。
然而棲月眼淚卻再忍不住,自眼眶紛紛落下。
看,她也是有母親疼愛的人了。
她的母親,對她沒有任何要求,甚至都不求相認,隻想讓她快活。
這是母親對女兒絕無僅有的偏愛。
淑妃原本坐在玫瑰椅上,見棲月哭得淚人兒一般,不禁站起身走近,她不是個會哄人的性子,然而母愛是本能,她撫過棲月的臉,柔聲道,“別哭,快別哭了。”
棲月嗚咽一聲,比起淑妃的手足無措,她愛人的經驗要豐富得多,撲入那柔軟馨香的懷中,一邊流淚,一邊抽噎著叫“母親”。
這一聲,連著淑妃的眼淚,全都一並勾出。
母女兩狠狠哭過一場,彼此情緒才平複下來。
喚人打水擦過手臉,淑妃親自給棲月梳頭挽發。
又傳過膳,棲月是個能吃的,又愛說話,淑妃自己性格冷清,卻極愛這樣的棲月,一邊給她布菜,一邊認真傾聽,晚膳整整吃了一個時辰,才撤了席。
用過晚膳,天也黑透了。
淑妃看著有些坐立難安的棲月,問道,“你不想見行簡?”
方才用膳時,便有宮人來通傳,顯國公世子求見。那時棲月垂著頭沒應聲,淑妃便打發人下去。
隨後宮人又來回稟,說世子就侯在宮門外,世子夫人何時願意見他,他都等著。
自那之後,棲月的話明顯少了。
這會兒撤了飲食,見棲月神色焦慮,淑妃道,“你若不喜歡他,不想他候著,我這便派人去傳話,叫他離開。”
棲月搖搖頭。
那時在蘭府,炸藥即將引爆,陸恂豁出命去不要,將她緊緊護在身下,她是喜歡他的。隻是經曆過這麽多的事,她不知該怎麽麵對他。
時安說,陸恂一直在利用她,說他是她們的殺父仇人,說她背叛了自己的血脈……
時安的話當然是挑撥離間。
然而不可否認的是,這些話卻像一根刺,紮在棲月心中。
說她矯情也好,愚蠢也罷,明明那時候她也是欲出城給長公主報信,對於舊國,她從無半點眷戀。
隻是麵對愛人時,人往往會變得苛刻。
她與陸恂的開始,充滿了謊言、欺騙、算計,包括三年後,陸恂已經查到了她的身份,卻始終不曾對她坦誠。
時安嘲諷她不過陸恂的玩物時,她居然連否認的理由都沒有。
她不想見他。
淑妃卻反問道,“何為背叛血脈?亂賊攻城,煬帝扔下滿宮的女人孩子逃命,那他這般行徑又叫什麽?”
“是他遺棄你在先,哪裏來的臉麵,去做你父親?何況——”
淑妃一張清冷出塵的容顏嫻靜似仙,然而說出口的話卻全然不是那麽回事,“我雖是他的妃子,你父卻非煬帝,隻是後宮中一個不惹眼的侍衛而已。”
“所以時安那些狗屁大道理,與你全然無幹,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別被那些事情攪壞了腦子。”
棲月這會兒再顧不上自己那點心思,驚訝得根本合不攏嘴,她的母親,究竟還有多少驚喜在等著她?
長久以來困擾她的難題,原來根本就不存在。
她從來不是什麽舊朝公主,難怪打心底裏也背負不起複國的責任。
“你父與我是同鄉,我們原本馬上要成親,然我被煬帝擄進宮中,成了後宮諸多紅粉中的一個,很快又被拋諸腦後。你父放心不下我,這才散盡錢財,疏通關係當了宮裏一個小小護衛,你生的不像我,眼睛和鼻子卻很像他。”
棲月從中聽出無盡的思念,不禁問道,“他現在呢?”
“亂賊進宮時,便死了。”
屋中短暫的沉默片刻,棲月禁不住問道,“你一直很掛念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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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妃笑著點頭,“想的,一直沒忘過。”
“那陛下……”
“陛下心上也住著一個人。隻可惜那女子沒過門便去了,成了他一輩子的遺憾。”
淑妃輕柔地撫了撫棲月的發,“所以月兒,圓滿多不容易。別為難自己,也別為難愛你的人。”
“那時候陸恂遠在西北,曾給我寄過一封信,其中便講明你的身世。隻是蕭廷猷腦子不好想不開謀反,隔絕了信箋,我也是昨日才看到信。”
“陸恂恐京中生變,叫我保護你,又怕你知道身世裏頭的曲折傷心,求我不到萬不得已,莫要叫你知曉實情。他那般高傲的一個人,卻低三下四來求我,月兒,他待你的心,比你看得到的,要用心得多。”
“可任他再百般籌謀,也算不出你真正的身份。”
淑妃說著又笑起來,幽幽的,悵然的,“滿京都算起來,隻有蘭笙一個,是真正活在過去走不出來的人,他去了,未嚐不是一種解脫。至於你與我,我們是大啟朝的人,容朝的人與事,隻是往昔的一部分……”
月亮孤懸,透過窗看過去,像是能看到在月色下孤立的人影似的。
棲月再坐不住,起身,“天都黑了,我自己去跟他說,叫他別等我!”
淑妃對棲月的口是心非,但笑不語。
然而還未走出內殿,棲月忽又折回來,帶著幾分羞赧,“母親,我方才哭過,眼睛還腫嗎?”
“很美。”
棲月便又提著裙擺,匆匆往殿外跑去。
這一刻,淑妃像是看完一個女孩長大的過程,從懵懂、依賴,到勇敢、獨立。
然後啊,有一個臭小子,徘徊在她家門口,要拐走這世上獨一無二的珍寶。
真好,真好啊。
棲月從來見陸恂,總是從容、沉穩,她頭一次見他踟躕、徘徊的模樣。
壓下心中湧動的萬千情緒,她提著裙擺慢慢走近,來到他麵前,問道:“陸大人,這樣晚了,你怎麽不回家?”
陸恂垂首,靜靜地凝視她,墨色的眸中流動著萬千星光璀璨,他說:
“我在等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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